高嶺之花為我墜魔了第 37 章 斷頭花落(四)
斷頭花落(四)
于陵和将舒從小一同長大,兩人都都一個願望,那便是成為一名高階捉妖人,保護黎民。
兩人一起修習,一起出任務,從未分開過。
将舒天賦極高,也極努力,他性子溫和且重情重義。
他的優點太多,根本數不過來。
與他相比,于陵就顯得格外普通了。
于陵從未嫉妒過他。在将舒死前,于陵一直覺得自己從未嫉妒過他。
他們一起走南闖北,一起從籍籍無名的少年走到人各有兩枚銅幣。
後來,他們救下一個差點被蟒蛇吞入腹中的少女。
那少女對光彩奪目的将舒一見傾心,之後,他們有了将離。
将離出生半年時,兩人收到懸賞金去獵殺一只狐妖。
那狐妖非常狡詐,妖力強大,他們前面去的人都死了。
将舒有了妻兒,多了牽挂,他不願冒險。
但是于陵不一樣,他孤家寡人,野心勃勃,他不想放棄如此大好的機會。兩人不歡而散。
于陵非要一個人去獵殺狐妖。
将舒不忍讓于陵一個人去,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,他說,“等做完這一單,我不會再冒險了。”
于是,将舒和于陵再次踏上獵妖的路途。
兩人找了足足兩個月,才有一丁點狐妖的線索。又循着線索跟了一個月才見到狐妖。
那一戰是于陵這輩子打過最難的一戰。
沒人告訴他們那只狐妖乃是上古靈狐,戰鬥力極強,兩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。
他們節節敗退,将舒本是兩個人中更強的那一個,然而他心中有牽挂,更易露出破綻,故而中了狐妖的幻術。
于陵心下一冷,手中寶劍嗡嗡作響,萬千劍意霎時放大,他叫道,“将舒,你做什麽?!”
正處在幻境中的将舒立刻清醒過來,他手中的寶劍光芒大作,猛然穿過狐妖正抓着他的手掌。
狐妖嘶吼一聲,往後退去,她那只被将舒寶劍刺穿的手掌中出現一口黑黢黢的洞口,正在冒着黑氣。
将舒後背沁出陣陣冷汗,他退至于陵身旁,“走!我們打不過她!”
于陵好不容易見到可以躍遷成高階捉妖人的希望,哪甘心就如此放棄,他咬咬牙,“不行!這只狐妖我們必須拿下!”
将舒不解于陵為何如此固執,他繼續勸說道,“于陵,你莫要固執己見,我們只能走!”
說着,他欲往後走去,卻被于陵一把拉住了手,他不甘道,“将舒,這是成為高階捉妖人的大好機會啊!”
将舒面色一沉,怒斥于陵,“因為這個你連命都不要了嗎?!”
說罷,他一把拂開于陵的手,撂下一句,“你不要命別拉着我。”
随後,将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。
于陵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的,将舒向來溫和,何時這般罵過他?
于陵也怒了,他吼道,“你走吧!”
下一刻,于陵追上狐妖,與她鬥作一團。
兩人尚不能敵過狐妖,何況是略弱一籌的于陵。
不過幾招,他便敗下陣來。
在狐妖獰笑着要将手穿過他胸口的那一瞬,一把寶劍從旁飛來,硬生生為他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。
于陵趁狐妖怔然的瞬間,猛然往外滾去,脫離狐妖的掌控。他往旁邊看去,卻見那個方才明明已經毅然決然地轉身離去的男子。
于陵的眼眶瞬間濕潤了,他愣愣地看着将舒,心跳還未平靜。
将舒收劍看了一眼于陵,略帶嫌棄道,“怎麽着?吓傻了?”
說着,将舒走近于陵,朝他伸出手。
于陵笑了笑,擡起手将手放在将舒手中。
将舒如從前每次将他從泥濘裏拉起一般一把拉起他。
兩人将後背交給對方,專心致志地同狐妖交手。
兩人一起本來還堅不可摧,然而漸漸的,于陵體力不支。
在狐妖的手抓過來那個瞬間,他明明可以全力一搏,可是他膽怯了。
就在他猶豫的那一瞬間,狐妖将他一掌拍落。狐妖的手霎時沒入将舒體內。
将舒有些愕然地回頭。
卻見本來應當死死護住自己後背的于陵癱倒在地,而狐妖手掌中正托着一顆鮮紅的、還在微微跳動的心髒。
将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手中的寶劍往前推去,狐妖得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,她不可置信地往胸口處看去——
那把劍已刺穿她的心髒。
狐妖的胸口處立即撕開一道發着黑光的口子,那口子竟越來越大。
将舒轟然倒地,他緩緩地閉上了眼。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想的是,對不住他的妻子和孩兒,他終究回不去了。
狐妖猝然發出一陣凄厲的嘶吼聲,聲音尖銳而不甘。
于陵哆哆嗦嗦地撿起自己的寶劍,狠狠地往狐妖身上刺了幾劍。
很久很久之後,于陵才恍然,自己當初明明是可以擋下狐妖的那一擊的,可他沒有。
他眼睜睜地看着狐妖從将舒背後襲擊,挖出将舒的心髒。
究其緣由,那時于陵的心中充滿了一種情緒,名叫嫉妒。
将舒太過光彩耀眼,站在他身邊的于陵便顯得尤為普通和庸俗了。
有了将舒,就沒有人願意将目光落在他身上。
嫉妒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在他心底生根發芽。
于陵占了将舒的名聲,他不敢回去見将離母子,他甚至不敢面對将舒的屍體。
于是,他就地将将舒埋入地底,同時掩埋了那段流金歲月,掩埋了他心中的罪惡。
于陵聲名鵲起,一躍成為高階捉妖人。
他知道自己有罪,他夜夜難安,他怕故人入夢,怕無常索命。
然而,這些都是他的錯,上天要懲罰就懲罰他,為何要傷害自己的芸兒?!
芸兒還那麽小,她才八歲,她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多彩的世界。
芸兒是個好孩子,她自小乖巧懂事,可她卻在八歲的時候和婢女出去看燈會的路上丢了。
于陵遣人找了許久,卻依舊沒有一點線索。
一個月、兩個月、一年、兩年……
于陵已記不得他找了芸兒多久了,他變得憔悴不堪,往四處去,只為尋找他的芸兒。
他實在沒有辦法了,他想,他去向将離母子贖罪,當牛做馬,刀山火海在所不辭,只是上天能不能把他的芸兒還給他?
*
看着光鮮亮麗的于陵提起往事,整個人都蒼老了不少。
他紅着眼眶,“嫂子,賢侄,你們怎樣怪我我都無話可說。”
老婦人擡手拭淚,她的眼睛便是将舒出事後哭瞎的。
她手持拐杖,用力地敲擊地面,顫聲喊道,“你走,你走!我再也不想看見你!離兒,快将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轟出去……”
說着,老婦人竟抽搐起來了。
将離紅着眼,冷聲道,“你走吧。”
他一轉頭,卻見老婦人因抽搐而面目猙獰,立即攙扶着老婦人,“娘!您別激動!”
老婦人的情況卻越發的嚴重起來了。
落無憂在一旁看着,還是少年模樣的将離一日之間知曉父親逝世的原因,還照顧瞬間蒼老下來的母親。
老婦人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,她很少有清醒的時刻,就像現在,将離給她喂藥時,她指着門口叫道,“那!那兒有一個紅衣少女!”
正站在門口的落無憂一驚,她莫不是看到我了?可我也沒穿紅衣啊!
落無憂想着,一轉頭,差點沒把她自己吓死。
她身後正站着一個紅衣少女,卻是紅衣朝顏。
将離安撫着母親的情緒,心中也是震驚不已。
娘不是失明了麽?
想着,将離往門口一看,卻沒見到任何人影。
落無憂見将離的臉色,猜到将離看不見朝顏,她又小心翼翼地在朝顏雙目外晃了晃手指,朝顏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。
原來她也看不見我啊。
想着,落無憂抱着手臂,靠在門上,冷眼看着幾人。
朝顏卻沒有做什麽,她仿佛是沒有料到這個虛弱至極的失明老婦人居然可以看見她,她極友善地朝老婦人笑了一下。
老婦人再次擡起手指着門口,“離兒,你看,她在沖我笑!”
将離只能一邊苦笑着安慰母親,一邊給她喂藥。
老婦人實在一天早上逝世的。
前天夜裏,下了好大的雨,将院子裏的山茶花都打落了幾朵。
猩紅的山茶花一朵一朵地跌落在青石板上,雨水漫過花朵,顯得及其凄涼。
老婦人面容安詳,嘴角微微上揚,仿佛特別開心,不知是否是她夫君來接的她?
将離臉色蒼白,身形瘦弱,他紅着眼安葬了母親。
傍晚他像往常一樣回到院子裏時,院子裏已沒有人在等他了。
将離将自己關在房間裏,他靜靜地盯着牆壁上挂着一把桃木劍,神色平靜,不知在想什麽。
又過了幾日,一天早上,将離推門而出,收拾了包袱,手中帶着那把桃木劍。
只聽他聲音低沉而黯然,“爹,娘,我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路。”
說完,他往院門口走去,他在門口站至,深深地往院子裏看了一眼。
他的目光掃過白牆邊那棵搖曳生姿的極高的山茶花樹,抿了抿嘴,輕聲道,“我走了。”
山茶花樹無風自動,像是在告白,更像是在告別。
說完,将離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。
可落無憂知道,在将離看不見的地方,有個紅衣少女一直守着他。
在他離開時,少女也毫不猶豫的跟着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