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中龍第 4 章 04
第04章 04
這頓飯雖對寧蘭時而言,是從不敢奢望的,但他并未貪多,只吃了個七分飽的樣子。
因夜色已深,寧蘭時在聽見穆晏華吩咐人為他沐浴時,他還緊張了好一陣。
他不習慣被伺候這些事兒,可顯然沒法跟穆晏華說不是,只能自己避讓開來。
他卻不知曉,這事轉頭就被報給了穆晏華。
穆晏華坐在東宮的書房中,低頭看着奏折,随口道:“是還有些不知規矩,畢竟這麽些年沒得到過半點皇子該有的待遇。”
趙寶在旁側研墨,小心地觑了眼沒什麽表情的穆晏華,沒有要說話的意思,底下那些人,就更沒有敢說話問一句那是否要教規矩。
在穆晏華手底下多待幾日的,但凡機靈點的,便知這位千歲爺最厭惡旁人置喙。
尤其寧蘭時是他親自挑的,他們也都有眼睛,看得出來穆晏華挑得不僅僅是個傀儡,還動了些旁的心思。
故而書房內安靜了片刻後,等穆晏華批完手裏這報了要事的奏折,才有了聲音。
穆晏華:“先放着吧。”
他漫不經心的樣子,像是在思索着旁的事,又想起什麽似的,勾了下嘴角,語意有些不明道:“把一株野草從牆根裏挖出來當蘭花兒養着,總得叫他先習慣習慣換了土這事兒。”
幾人應是。
寧蘭時并不知曉自己被放置了,他在跟着小圓子到了寝宮後,就先上了床榻——左右也沒別的事,他不如先試試能不能早點睡着,祈禱一下穆晏華還算是個人,不會刻意把他鬧起來。
這裏的床榻用料極好,能夠聞到淡淡的楠木甜香,觸手所及的,皆是柔軟到他都下意識輕手輕腳的绫羅綢緞。
寧蘭時其實沒什麽睡意,但熬着熬着,也就漸漸沉入了夢鄉。
等到他再醒來時,他便意識到昨夜穆晏華未來過。
不知是該松口氣,還是為今夜再提一口氣。
因為他知曉,這一日總會來的,語氣叫他這般提心吊膽,不如早些,他也能早點摸一摸穆晏華在這上頭是何脾性。
他聽嬷嬷說過的,東廠有些太監也是會娶妻納妾的,只是因他們與尋常男子不同,故而在這事上,總是有些……心狠手辣。
嬷嬷說,見過好幾次橫着出來的,身上連一塊好肉都找不着。
寧蘭時在床上靜坐了許久後,腦海思緒千轉百回,且回憶起穆晏華出現在他面前後他樁樁件件的反應……沒問題。
寧蘭時眼睫微動,平靜地做了個深呼吸,也終于起身。
他自己穿好了鞋襪和衣裳,走到門口推開門時,守着的小圓子就忙沖他行禮:“殿下。”
小圓子示意:“千歲爺說您醒了就領您去書房,有事交代。”
他沒有為他的“失職”,不知主子起來、沒有侍奉主子晨起而告罪,卻反而叫寧蘭時舒服了些:“好。”
寧蘭時說:“你帶路吧。”
他對這東宮,陌生得很。
小圓子将寧蘭時帶至書房門口時,恰好聽見穆晏華在裏頭發了好大一通脾氣:“……錦衣衛都是吃幹飯的嗎?!程歸呢!?叫他提着自己的腦袋給我送過來!我倒要看看他那顆豬腦袋裏裝了些什麽狗屁東西!”
寧蘭時和小圓子停在了外頭,寧蘭時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聽朝政之事,正想要默默退去,又聽見裏頭傳來森冷的一聲:“進來。”
寧蘭時微頓,看了眼吓得兩股顫顫,将要失态的小圓子,在心裏低嘆了聲,主動上前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門,再又默默關上。
他凝神瞧去時,便見書房內跪倒了一片,從官服來看,有東廠的太監,也有錦衣衛。趙寶都跪在地上,沒人敢看寧蘭時,這就使得寧蘭時一時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往前,只能先在原地沖穆晏華微微拱手:“廠公。”
穆晏華撩起眼皮看了低眉順眼的寧蘭時一眼。
這屋裏都是自己人,他自然不用太維系太子顏面。
故而穆晏華直接沖寧蘭時伸出了手,他掌心朝上,瞧着像是招貓逗狗似的,卻反而叫寧蘭時沒什麽感覺。
總比昨夜被穆晏華強行量身好。
寧蘭時繞過跪了一片的人走過去,擡手又要拜一拜再道一聲廠公,沒承想穆晏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。
寧蘭時一僵,本能叫他不可思議地擡眼,在對上穆晏華沒幾分笑意的黑眸時,又意識到什麽,不敢掙紮。
穆晏華雖是個閹人,手卻并不生得白皙嬌嫩,他的骨節是很大的,手指修長有勁,指腹上還覆着很明顯的繭,手背上也有些或大或小的新舊傷痕。
寧蘭時的手其實并不秀氣了,但被他這樣一抓,還是幾乎被他包裹着,讓他意外的是,穆晏華只是讓開了位置,叫寧蘭時坐在了椅子上,随後與底下一幹人道:“還跪着做什麽?等我請你們用早飯?”
他這話一出,幾人齊刷刷道:“屬下不敢,屬下告退。”
就連趙寶,都跟着先離開了。
寧蘭時現下是跟不跟穆晏華獨處都緊張,他身體繃着,也騙不過穆晏華。
穆晏華似笑非笑地靠坐在書桌上,單手橫過寧蘭時身前,撐在扶手上,将寧蘭時封鎖在那把交椅中:“殿下這般怕我?”
寧蘭時微抿唇:“…我不喜與人肢體接觸。”
穆晏華微揚眉:“那殿下日後怕是要多好多忍耐了。”
他擡起自己另一只手,身體微微前傾,他掌心貼上寧蘭時的臉,虎口卡住他的下颌,半強迫地逼人仰頭看他。穆晏華充滿侵略性地逼近寧蘭時,溫柔的語調卻沒有半分柔情蜜意,只有冰冷的惡劣逗弄:“畢竟殿下這張臉我瞧着,便是皇後的鳳冠、鳳袍都比不得,還有這手感……”
穆晏華是真心實意地感嘆着,卻也因此顯得更為露丨骨狎丨昵:“若不是記着殿下似乎面皮兒薄得厲害,臣方才便要将你拉進懷裏,細細把玩一番。”
寧蘭時不可思議地看着他。
登徒子!
但還沒等他從這話中緩過來,穆晏華的手又順着往下,輕輕貼上了他的脖頸。
寧蘭時幾乎是本能地想要低頭,但被穆晏華一句輕飄飄的“擡着”,生生給止住了動作。
寧蘭時閉了閉眼,隐忍着仰起了腦袋,不去看他。
穆晏華瞧見他這副模樣,眼裏的興味就再度燃了起來,如火一般,瞬間便點燃了他方才因為那幫手下辦事不力而噌噌往上冒的火氣,但卻轉為了另一種高亢。
他輕輕圈着手底下這截“白玉”,食指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過寧蘭時頭頸連接處的那一塊兒軟肉,都磨紅了,也不願意松手。
他今兒個算是真的明白了,為何會有人喜歡賞玉、玩玉,這感覺确實……
穆晏華手上的力道重了幾分,大拇指的扳指壓在那薄薄的皮.肉裏,陷得更深。
他望着寧蘭時的眼睫随着他的動作抖了抖,更覺有趣。
但他手底下這塊玉,不僅是全天下獨一無二的,也要比那些石頭有意思多了。
寧蘭時說自己不習慣與人接觸,并非謊言。
他自小被遺忘在了角落,兄長們不會與他玩,父皇的妃嫔們,也多數嫌他晦氣,明裏暗裏說他是掃把星,也不敢同他親近。
他母妃母家獲罪,誅九族,他還能留一條命已是難得。
畢竟父皇最不缺的,就是兒子。
從小同他住在一塊兒的嬷嬷更是把他奉若主子,他有記憶後,莫說抱了,像母親一樣牽着他的手在院內走一走都沒有過。
寧蘭時當然有憧憬羨慕過,但絕不是像現在這般——
他的指甲嵌進了肉裏,紮得生痛,都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。
可他并不知曉,他這樣初看孤高清冷,仿佛游離于人世外的仙人露出這樣的神态,有多叫穆晏華這種心理早就不正常了的瘋子有多興奮愉悅,甚至有一種莫大的滿足感,去填補他藏在心底最深處因為與正常男子不同的自卑,去彌補那個空洞。
“……殿下。”
穆晏華慢慢道:“臣有一事要與你說。”
明明被掌控的是寧蘭時、做不了主的也是寧蘭時,他話語裏卻無端真多了幾分奴才的謙卑,更叫此時的上下位者關系混亂,也讓寧蘭時覺得自己那一塊皮膚都要給穆晏華蹭破皮了。
但他此時卻不得不因為穆晏華的話而思緒稍稍回籠。
他…要說什麽?
是說他與他的交易,他要如何向他索取報酬麽?
眼見繃得更加厲害,穆晏華無聲低笑,語氣卻十分正常:“按照規章,今日皇帝,也就是你父皇便要在皇祠中停靈七日,他的所有孩子、妃嫔,從二品以上的朝臣,皆要于殿內跪拜哭喪至靈起,這七日你們這些孩子是不能進食的。太醫院院使,昨日給你把過脈的,他說你的身子本就有虧空,你年紀太小,這七日耗下去怕是可能會傷及根本。”
寧蘭時今年春時滿的十八,連弱冠都沒至。
穆晏華淡淡:“所以今日你同我吃早飯後,便與我一道去一趟,再回來。”
寧蘭時沒想到他說的是正事,他愣了下,思緒也跟着散了些。
然後下一秒,他便感覺到穆晏華的食指指尖突然滑動着點在了他的喉結上,瞬間就叫寧蘭時下意識地攥住了他的手腕。
束口的刺繡硌着他掌心自己掐出來的印子,又叫他擰了擰眉。
穆晏華微頓,方才起的逗弄姿态都收斂了些,他攥住了寧蘭時的手腕,用的力度剛好,叫寧蘭時被迫展開了五指。
他以為穆晏華是不喜他剛才抓他的事,脊背冒了一片冷汗,正要道歉,就聽穆晏華冷聲道:“你下次再掐自己,我就親手把你的指甲蓋一個個拔了。”
寧蘭時一驚,看向穆晏華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驚怒:“你……”
“太子殿下。”穆晏華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幾分:“聽見了麽?”
寧蘭時低下眼,顯然是有點被吓到,微抿住了唇,很輕地應了聲:“嗯。”
穆晏華低眼看着他掌心裏的月牙印,微微舔了舔唇,到底還是克制住了。
國喪…他無所謂。
只是他師父、義父,縱使他對他的感情再複雜,他也承認夏士誠于他有大恩,那些旁的仇恨糾葛…人終究死了。
他們父子情分一場,他理應為他守孝一年。
穆晏華的情緒緩下來,又看着低着頭不敢動作的寧蘭時,無端想起自己從前還沒爬到夠高的位置時,即便有再傲的骨頭,也得自己親手打斷了去當狗的那段日子。
“……太子殿下。”
穆晏華語調随意:“喜歡抓着什麽東西的話,下次可以抓着臣。”
寧蘭時第一時間沒吭聲。
穆晏華:“嗯?”
寧蘭時其實不喜他這訓他的姿态,但不得不求全:“不小心抓傷廠公了,廠公會把我手給砍了麽?”
穆晏華:“……”
他覺得好笑,哼笑了聲後,今天糟糕透了的心情終于徹底見晴:“就你那貓撓兒似的力氣?”
寧蘭時:“?”
他覺得這句話比穆晏華摸他脖子還要羞辱他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