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中龍第 45 章 45(二更)
第45章 45(二更)
梁微塵将自己的法子說了。
督查百官是有必要, 但東廠權利太大,他認為,應當再設立一個機構, 和東廠一并督查百官,也是互相監督,但寧蘭時聽了後, 就搖了搖頭。
“……這終究是拘泥于朝堂之上, 玩制衡、權術。”
聽到這話, 梁微塵一怔。
約莫是寧蘭時的語氣太像在學堂裏與他論學的同窗了,故而梁微塵又忍不住看向他道:“陛下是何意?”
寧蘭時輕笑:“朝堂設立縣衙, 是掌管全縣政令。縣丞管征稅、糧肆;主簿掌戶籍與巡捕;典史管緝拿盜匪、監察、獄囚和盤诘……一如六部戶部掌財政、國庫、稅收;禮部掌貢舉、祭祀、典禮;兵部則是負責軍事;刑部負責司法、審計下級卷宗, 工部負責的便是工程建設。”
他并不介意梁微塵看着他,他只問梁微塵:“梁卿,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嗎?”
梁微塵第一時間是沒能明白的,他怔愣了片刻後, 才漸漸悟出來個所以然來, 也是因此,梁微塵才感到格外的震撼。
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寧蘭時,震驚到失語後,梁微塵喃喃:“陛下是想要百官們專注本身的職責,而非蠅營狗茍。”
寧蘭時垂眼:“是這個意思。”
他笑容有點複雜:“只是這個願景似乎過于美好,也不一定能夠實現, 只能先試一試。”
甚至……寧蘭時知曉, 就算在自己這兒真的實現了, 只要下一任皇帝是個玩弄權術, 喜歡搞制衡之道的,那還是會變回去。
但他管不了未來那麽多, 他只能看自己現在。
梁微塵望着看着實在是有幾分單薄孱弱的寧蘭時,看着那張漂亮到不像是帝王該有的臉,心跳快到他甚至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。
寧蘭時所思所想,叫他當真無比心動。
作為人臣,比起弄權,當然更希望只需要做好本職,心系天下百姓就足夠……
“陛下。”
梁微塵起身,深深拜下:“請陛下明示,需要學生做些什麽。”
不森*晚*整*理稱“書生”了啊。
寧蘭時笑:“你不是有泉城的故事嗎?朕今日便封你為禦史,後日早朝,朕想聽你說幾句話。”
梁微塵明白寧蘭時的意思,他的手都激動得不住微顫:“是,陛下……臣領命。”
梁微塵離開後,小圓子去備聖旨,趙寶低垂着腦袋,忍不住觑了寧蘭時一眼。
他已經在想穆晏華回來時這局面要怎麽收場了,就聽寧蘭時輕嘆了口氣,有點不高興地說:“他送了那封信回來後,就沒後續了。”
趙寶微怔,便見寧蘭時回頭看他:“他在北境是何情況,有跟你們說嗎?”
趙寶低頭彎腰:“廠公外出任務時從不用往回報,除非需要人手。”
寧蘭時抿唇:“……這不是個好習慣。”
他喃喃:“遇上危險沒有,誰也不知道。”
趙寶聽着,琢磨着也沒覺得他們感情出了問題,那這一出……
趙寶不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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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不管他懂不懂,後日的早朝,新晉禦史新官上任三把火,直接告了東廠一樁十年舊案,還是驚動了朝野。
但更叫這些人琢磨的,是寧蘭時讓人查——讓東廠查。雖說是交給錦衣衛,但誰不知道錦衣衛屬東廠。
一時間所有人的心思都轉起來了。
有人認為,當今聖上的意思還是護着,所以才讓東廠查,東廠就可以在這裏頭做文章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還能給這狀元一個下馬威;也有人認為,是聖上真的要動東廠了,畢竟在這個節骨眼上,穆晏華不在京中,去北境又沒明旨示下,至今也沒在朝中說一句穆晏華是去辦什麽事了。加上寧蘭時特意單獨請了梁微塵入宮,出宮後一道封禦史的聖旨也緊随其後……交由錦衣衛查,便是一個警告,也是想看看錦衣衛會怎麽查,若是錦衣衛這時候還不警醒着公事公辦,只怕後頭會有更大的災難。
“……梁禦史下朝的路上,好些人跟他聊過幾句。”
寧蘭時松手,搭在弦上的箭帶着破空之勢正中紅心。
正常,都想着這事多半真是他的意思,所以想從梁微塵口裏探探風。
正好小圓子去東廠宣讀了聖旨回來,寧蘭時偏首,小圓子就拱手拜下:“程指揮使倒是沒有多問,但奴才走時,還是有幾個錦衣衛攔住了奴才,塞了銀子問奴才這事的意思。”
“意思”
就是小辦,還是大查。
小圓子:“奴才沒收銀子,也沒說什麽。”
就連暗示一句“該怎麽查就怎麽查”也沒說。
寧蘭時點點頭:“記一下名字吧。”
小圓子垂首應是。
這事查起來倒是意外的快,只是負責人是寧蘭時沒想到的。
他看向烏鸫,确認地再問了遍:“程歸牽頭查的?”
烏鸫和程歸沒有什麽同僚之誼,他屬東廠,但又不完全屬東廠,他是暗衛,穆晏華将他安排給寧蘭時的那一刻起,只要寧蘭時的命令不是殺穆晏華,那麽他們什麽都能做:“是。”
寧蘭時微微低眼,眸色有一瞬的複雜:“你去吧。”
烏鸫應下,隐身在了黑暗中。
次日早朝,寧蘭時并未發難錦衣衛,而是先将案子涉及的人員依照律法一一處理,沒有對任何人網開一面,有幾個目前還在東廠內,也是一道處理了。
這道聖旨後,寧蘭時就問:“諸位愛卿,可還有事要奏?”
殿內安靜半晌,寧蘭時心裏數着時間,不由微嘆了口氣。
這池水,盤得還不夠活麽?
寧蘭時想的是以梁微塵的事作為引子,讓百官們明白,東廠也是官,即便他們有督查百官的職權,可若是他們犯了事,一樣能告、能申冤。
但,梁微塵這事還不夠麽?
他正這麽想着,梁國公就站了出來:“陛下,臣有事要奏!”
他跪在殿上,手裏拿着笏板高舉示意:“臣要狀告東廠掌刑千戶朱一曲!十八年前京中科舉舞弊一案,他屈打成招,構陷忠良,更是害得當年的會元未參加殿試就身死獄中!”
這件事,寧蘭時也聽過兩嘴。
所以寧蘭時沒有猶豫,在看見梁國公堅毅的眼神時,心裏到底還是松了口氣,也微微勾起了唇。
看樣子他當年親穆晏華那麽多次去保下梁國公的舉動,是正确的。
“大理寺卿何在?”
朝臣們皆是一怔。
因為他們本以為這件事還會繼續讓東廠查。
寧蘭時淡淡:“朕命你徹查此事,許你特權,涉及你品級以上的,照查不誤。”
大理寺卿不明白寧蘭時此舉是何意,但只能應下:“是,臣遵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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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在十八年前的京中舞弊案被翻出來查的第二日,寧蘭時又在宮中設宴,請了梁微塵。
他也沒別的事,還是政事。
他要用梁微塵是肯定的,甚至是重用。
“……朝貢一事,朕想讓你在旁側輔佐,跟着學一學。”
梁微塵微頓,明白了寧蘭時的意思:“是,多謝陛下擡愛,微臣定當竭盡全力。”
寧蘭時平靜道:“你也不用太小心,平日裏朝臣們宴請,也可以去一去。”
梁微塵身上有一股勁,寧蘭時看得出來。
他知曉梁微塵不會被那些東西左右——至少現在不會。
不趁着這個時候多用一用,等到被官場磋磨成老油條了,刀就鈍了,也不好用了。
梁微塵拱手拜下:“是,微臣領命。”
寧蘭時偏頭看他:“你心有疑惑,不如直說。”
梁微塵遲疑片刻後,還是低聲問道:“陛下與東廠,到底是和關系呢?”
趙寶仍然在寧蘭時左右,梁微塵這一次來,也注意到了,寧蘭時身側的這些個內侍,和內務府尋常的內侍不太一樣,看着也都像是東廠的人。
若說是穆晏華留下來監視他的,他又怎麽能做出這樣的動靜?
可若說不是,寧蘭時……到底在想什麽呢?
寧蘭時稍擡眉,他自己都未曾覺察到這個動作與穆晏華有幾分相似:“梁卿,朕不太希望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。”
他說話的聲音輕輕的,卻有點敲山震虎的威嚴:“朕說過,臣子應當盡自己的職責,而不是一心揣摩上頭的心思,朕希望不要有第二次。”
梁微塵身上的勁,最好別消散得那麽快。
梁微塵拜下,這一次卻不像上一次那麽緊繃了:“微臣只是想知道,陛下是否……”
現在的這些動作,是趁着穆晏華不在所以才能做。
不需要他把後面的話說出來,寧蘭時能夠明白。
他有些無奈,正偏了頭欲要說什麽,就有所預感地停頓住。
随後便見一直沒消息的人慢悠悠地從那張朱紅的門外轉出來,一身黑底飛魚服,眉眼間那意味深長、似笑非笑的神态充斥着極強的壓迫感和危險感。
梁微塵見他頓住,便有所感應地回首看去。
只見守在附近的所有人向他行禮——
“參見千歲。”
梁微塵便知道他是誰了。
官職壓着,哪怕梁微塵對他有無數意見,也只能起身行禮:“廠公。”
而被行禮的人則是一步步朝這裏走來,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寧蘭時的跟前,在寧蘭時的怔愣目光下,一撩袍,單膝跪地:“陛下金安,臣已辦好陛下交代之事,日夜兼程、秘密入京,特來回報。”
寧蘭時動了動唇。
他知曉在外要和穆晏華演君臣,但他敏銳地品到了穆晏華身上的醋味。
畢竟這人跪下後,就沒有擡眼看過他,而是冷冷地盯着他的腳踝,就仿佛……下一秒就要給他打斷了一樣。
這叫寧蘭時不由微微瑟縮了一下,好笑又無端有些心安。
他知曉,穆晏華沒有因為他動東廠而惱火。
他也知曉,穆晏華是真的日夜兼程趕回來的。
他更加知曉,這人還要面子,恐怕匆匆卻又仔細地收拾好了自己才來見他的。
寧蘭時微勾起嘴角,撫平了穆晏華的醋意:“兄長,你先起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