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16 章 手表
有程殊墨在, 葉齡仙像有了定海神針,很快冷靜下來。
自行車後座,她氣惱地分析, 頭頭是道:“大隊的自行車都是有記號的,誰會這麽大膽偷車呢?偷了也沒用,一般人家也買不起。如果被公安抓住,看他不把牢底坐穿!對了, 公安,咱們快去派出所報案!”
程殊墨把二八大杠騎得飛快,嘆氣,“你現在才想起來找公安,等公安同志趕到, 你那小破車,早就變成破銅爛鐵了。”
事實上, 和時間沒有關系,偷車賊肯定要先觀察再銷贓。如果發現公安介入,他們就是把車砸了, 也不會拿出來倒賣。
葉齡仙不說話了。程殊墨顯然已經猜到, 是什麽樣的人偷走了車子。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,專業的事, 還是交給“專業人士”去辦吧。
“到了。”程殊墨很快停下車子。
葉齡仙瞧見門口的招牌,傻眼, “國營飯店?”
她看看四周,并沒有停放什麽二八大杠, 總不能是飯店裏的員工順手牽羊吧?
“我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?”葉齡仙小聲問。
程殊墨擡起手, 看看袖子裏的手表, “沒走錯, 還有一個小時,國營飯店就關門了,現在剛剛好。”
葉齡仙還是踟蹰。
“走吧,跟我進去。”程殊墨勾住她的書包帶,輕松把她帶進門。
國營飯店臨近打烊時間,店裏沒什麽食客,營業員和廚師都準備算賬、打掃衛生。
大家忙了一天都很累,就等六點一到,立刻走人,這會兒看見有人進來,都有些不耐煩。
但服務員看見進來的人是程殊墨,立即換了一副嘴臉,“哎呀,程同志,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?”
掌勺師傅聽見聲音,也從後廚探出腦袋,“程哥,您來了?今天吃點啥?”
葉齡仙震驚了,這位師傅看上去,比程殊墨年紀大多了。
程殊墨随口答:“就我平時吃那幾樣。”
他看了眼葉齡仙,又問:“今天還有活魚嗎?”
大師傅熱情洋溢:“必須有!早上剛從河裏撈出來的,大青魚!活蹦亂跳的!”
“嗯,做成水煮魚片。”程殊墨強調,“麻煩您把刺挑好,女孩子吃的。”
“得勒,您放心,保證收拾得幹幹淨淨。”
葉齡仙這才明白,程殊墨是要請自己吃飯。
她看了眼牆上的菜單,光是清蒸魚,就要一塊五一條,吓得急忙搖頭,“程大哥,我不吃飯,我也不餓。”
程殊墨:“可是我餓了,陪我吃點東西?”
葉齡仙:“那,大隊的車子……”
“放心吧,我們先吃飯,沒準它自己就出來了?”程殊墨拉她上了二樓。
他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,從窗外看過去,附近的學校、公園、馬路,盡收眼底。
葉齡仙只好先陪他坐下。
她一開始很焦慮,但是随着菜品陸續端上桌,濃郁的飯香,立即讓她忘掉了一切,整個人都懵了。
她其實很餓,早上起得太早,沒吃上食堂的飯,只啃了幾個冷馍馍。中午,又只顧着和馬師傅對戲,根本沒有心思吃東西。
現在,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,全靠找車子的執念撐着。這會兒看見熱騰騰的好吃的,肚子咕咕叫,整個人都快虛脫了。
偏偏程殊墨還點了許多好菜。
飽滿的大肉水餃,精致的紅燒排骨,晶瑩的珍珠米飯,最吸引她的,還是那一盆鮮美濃香的水煮魚。
上次見到這麽多肉,還是過年的時候。不對,就是過年的時候,她也沒有這麽奢侈過。
上菜的時候,程殊墨狀似随口問了一句,“牛二今天,來收廢品了嗎?”
服務員站在旁邊,一副秒懂的表情,“哥,那小子早就來了,在公園溜達半天,像在躲糾察,躲便衣。估計他今兒撈着好東西了,賊精得很!”
程殊墨笑了笑,沒有再問話。
他看出來葉齡仙的局促,二話不說,取來餐盤,把新鮮的排骨和魚肉都挑出來,落得像小山一樣高,直接推到她面前。
“随便吃點,沒花多少。平時吳俊和猴子過來,兩個吃貨,能榨我半頭牛的飯錢。這裏不能打包,如果你不吃才是浪費。”
他又用半威脅的語氣,“再說了,等會兒說不定,還要和偷車賊幹架。你總不能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吧?”
這話說的,好像她不吃飯,就會變成他的負擔似的。
想想也對,能偷車的肯定不是什麽好人,萬一真的打起來,她肯定要幫忙的。想到這裏,葉齡仙不再推辭,決定回去多做些針線活,她欠他的太多,總是要慢慢還的。
她嘗了一口魚肉,又鮮又嫩,一根刺都沒有,好吃得差點咬舌頭。低頭忍了半天,才沒讓眼睛濕潤。
見葉齡仙終于動起筷子,程殊墨悄悄松了一口氣。
正事要緊,他風卷殘雲般,把剩下的飯快速吃完。吃飯時,還不時瞄一眼樓下的小公園,好像在找什麽人。
結賬的時候,葉齡仙終于明白,國營飯店的人,為什麽會對程殊墨這麽客氣了。
他不僅是熟客,還是個人傻錢多的。這頓飯明明花了三塊五,他卻直接掏出一張五塊的。
服務員笑眯眯收下,竟然沒有要找零的意思,而程殊墨也沒什麽反應,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。
“你吃個飯,還要給他們小費嗎?”
出門之後,葉齡仙忍不住問。給“小費”是外國電影才有的情節,太小布爾喬亞了!
程殊墨解釋:“不只是飯錢,飯店的員工在這裏,南來北往什麽人沒見過,能提供不少信息。更何況,與人方便,他們才能真正拿出好東西招待咱們。”
顯然,程殊墨過去利用這種方式,也收獲了不少方便。
葉齡仙明白,就像那份水煮魚片,絕對不是有錢就能吃到的。
前兩年,她和李青荷也在公社下過一次館子。但是那肉,明顯是隔夜的,又貴又難吃,在那之後,她們就再也沒來過了。
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呀。
花錢的好處,很快就體現了。
離開國營飯店,天已經徹底黑了。程殊墨把葉齡仙帶到了旁邊的公園。
這麽晚了,大街上空無一人,小公園裏,倒是有不少人在散步。
葉齡仙看了一會兒,覺得奇怪,公園裏的這些人,手裏都拿着麻包、布袋,不像是出來消食散步的,倒像是來買賣東西的。
門口甚至有個孕婦,坐在高凳上,一手牽着年幼的兒子,一手提着竹籃。竹籃裏花花綠綠,都是手工和玩具。
再往裏走,還有幾個六七歲的小孩子。個個背着竹筐、竹簍,裏面都是撿來的廢紙、鐵皮。
葉齡仙心裏緊張,這裏……該不會是傳說中的“黑市”吧!
雖然某幫下臺了,形勢寬松了,但是私人買賣仍是資本主義尾巴,要被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請去喝茶的。
程殊墨看出她的不安,安撫道:“放心,這裏是廢品市場,賣的都是舊貨,合法的,不算私人交易。”
也是,新貨只能在供銷社買賣,倒賣舊貨和廢品,就不算投機倒把了。廢物利用能節約社會資源,相關部門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
“程大哥!”葉齡仙突然語氣激動。
她一眼看見,一個二三十歲的光頭男人,推着一輛七成新的二八大杠,鬼鬼祟祟地從小樹林裏鑽出來。
“就是那輛車,我從大隊借來的。車杠上還有白色的記號!”葉齡仙就要沖過去。
程殊墨穩住她,“交給我就好。”
葉齡仙想幫忙,下意識去摸口裏的剪刀。
程殊墨卻笑她:“你那玩意兒,對付牛二沒用,要用用這個。”
他打開自己的黃書包,掏出裏面的弓/弩,放到葉齡仙懷裏,沉甸甸的。
“可你怎麽辦?”葉齡仙關心。
“別擔心,我能應付,你就在這裏等我。”
程殊墨顯然認識那個光頭男,葉齡仙不好添亂,只能點點頭,“程大哥,你一定要小心!”
廢品市場作為打投辦的重點監察對象,在這裏混的,哪個不是人精?
牛二把車子推出來,也不急着找買家,裝模作樣地在公園裏騎了兩圈,還假裝看了幾個攤位的熱鬧,這才回到自己固定的場子。
他剛落腳,就被程殊墨扣住了後頸。“別動,老實點。”
牛二心裏一緊,立即舉起雙手,“同志,我是良民,您是哪條道上的?”
程殊墨沉聲:“便衣。”
“公、公安?”牛二一聽,吓得拔腿就跑,連車子也不要了。
兩步沒邁開,就被程殊墨一個掃退,踹倒在地上。
牛二認命地回頭,才發現,哪有什麽公安,這不是老樹灣大隊的刺頭知青嘛?
過去,他們不是沒打過交道,多少見過幾次。
牛二折回來,大喘氣,“我說程哥,您怎麽一個人過來?這是要吓死我!”
程殊墨知道他在套話,冷冷地并不答。
牛二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,只好賠笑,“程哥,您好久沒來了,想要什麽寶貝,只要你一句話,就沒有我弄不來的。”
程殊墨拍拍他身邊的二八大杠。
牛二立馬會意,“喲,您看上這車了,早說嘛!眼光可真毒。這車是我今天在人民劇場順的,車主是一小姑娘,特漂亮,她一來我就盯上她了。那姑娘忒傻,看戲的人那麽多,她就把車停在那,我一直等到下午,也沒見人回來取。你說,這不就是送財仙子嗎!就該我白得這輛車,大幾百塊錢呢!”
程殊墨臉上沒有笑意,指着遠處柳樹下的姑娘,冷哼,“你說的那位,挺漂亮的傻姑娘,是她嗎?”
牛二望過去,見葉齡仙正對着他,怒目圓睜,頓時心虛認慫。“哎呀,這送財仙子,怎麽找上門了?”
程殊墨:“少他媽廢話,這是我朋友,你把車還給她,道個歉,我就當沒這事。不然,白的黑的,你選一個方式解決。”
程殊墨是認真的。牛二的臉,一下子變得慘白。
他當然想過死不認賬,或者拼一下硬搶。可他領教過老樹灣那幫男知青的厲害,更不敢把這事兒鬧到派出所。
廢品市場雖然人多,都是平頭百姓,大家賣“廢品”,都是為了養家糊口,沒人願意惹是生非。如果知道牛二手裏的貨是順來的,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。
無論多麽不情願,他還是慘白着臉,承認:“程哥,對不住,我今天一時犯渾,沒想到太歲頭上動了土。”
程殊墨也沒廢話,接過自行車檢查。
葉齡仙見程殊墨不費一兵一卒,這麽順利就拿回了車子,急忙沖過去。
還好,除了後座蹭了點泥,其它部分都好好的,沒有壞,也沒有掉鏈子。
“程大哥,謝謝你!”自行車失而複得,葉齡仙懸了半天的心,終于安全着陸了。
牛二見程殊墨和葉齡仙關系不一般,也讪讪賠笑,“程哥,對不住,早知道她是你對象,給我一萬個膽子,我也不敢打這車的主意。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嘛。”
葉齡仙急忙解釋:“哎,你別誤會,別亂說。我們沒有處對象,也不可能處對象!”
畢竟,他不是有喜歡的人嗎?一定也不想這樣被人誤會吧。
程殊墨卻複雜地看着她,悶悶問了一句,“為什麽我們不可能?”
葉齡仙一愣,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這時,有兩個穿着普通襯衫的中年人,快步走到牛二身後,大喝一聲,“牛二,你涉嫌盜竊自行車,跟我們去躺派出所!”
牛二一回頭,頓時吓得腿軟。
他常年混跡在這裏,當然認出來,身後這兩個男人,是貨真價實的真便衣。
牛二撲通一聲,跪倒在地上。他很清楚,自己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。
聽見動靜,一瞬間,原本還在買賣廢品的人,瞬間做鳥獸散,從四面八方溜走了。
公園立即變得安安靜靜。
只有兩個之前蹲在路邊,賣鐵皮、廢紙的小女孩,慌得扔掉竹筐,跑過來,抱住牛二大哭,“叔叔,求求你們,別抓我爸爸!沒有爸爸,我們會餓死的!”
這個牛二,怎麽出來幹壞事還拖家帶口的?葉齡仙氣歸氣,對小孩子還是不忍心。
就連門口賣手工玩具的孕婦,也牽着孩子,挺着大肚子,走了過來。
孕婦苦苦哀求:“公安同志,俺男人不是壞人,他是初犯。我懷孕五個月了,營養跟不上,大夫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胎了。他是為了給我補身子,才動歪心思偷東西的。失主也找到了,你們就饒了他吧!”
這一家人,真是可憐又可恨。
公安面前,法不容情。他們向程殊墨、葉齡仙了解狀況後,還是決定公事公辦,把牛二帶走查問。
臨走之前,公安還是人性化地安撫孕婦和孩子,說如果牛二真的是初犯,最多勞動教育幾個月,在孕婦生産前,就可能會放出來。
公安走後,公園裏三個孩子哭成一片,孕婦手忙腳亂地哄着他們。
葉齡仙找回了車子,卻于心不忍,掏出身上所有的錢。
加起來連十塊都不到,她突然有點後悔,如果白天接受楚修年的錢就好了,可以當做借的,等她以後回城了再還。
程殊墨看出了她的意圖,搖搖頭,“你這點錢幫不了她,只會讓自己的生活更加拮據。”
他勸葉齡仙不要出錢,自己卻走到孕婦面前,摘下腕上的手表,遞給孕婦,“大姐,這個你拿去,換點錢。應該能用到生産。”
葉齡仙沒想到程殊墨會這麽做。她想制止,卻也知道,這是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。
她也跟着勸孕婦,“大姐,到時候,你去醫院生,千萬別找什麽接生婆。還有,既然身體不好,這一胎以後,就不要生孩子了,好好養一養。”
孕婦不敢相信,有了這塊表,至少大半年,她和孩子都不用再餓肚子了。
為了孩子,孕婦顫抖地收下了,“知青同志,謝謝你們!您放心,這是我最後一胎。等我男人出來了,我們一定好好過日子!”
她拉着幾個孩子,給程殊墨和葉齡仙又是鞠躬,又是磕頭。
程殊墨和葉齡仙對視一眼,趕緊離開了這是非之地。
回去的路上,葉齡仙仍舊騎車走在前面,程殊墨也騎着車子,跟在她身後,保持一公裏的距離。
說近吧,她聽不見後面的說話。說遠吧,葉齡仙只要一回頭,就能看見他。
因為有他在,再黑再崎岖的山路,仿佛都安心了不少。
可漸漸地,她腦子裏全都是程殊墨。
她欠他的太多了,保溫杯,手電筒,紅糖,水煮魚……尤其今天,他幫忙找回自行車,卻付出了一只手表的代價。
那只表,亮晶晶的,一看就是高檔貨。他在大隊從不示人,應該很貴吧,說不定還是他家裏,非常重要的長輩送的。
這些事情加起來,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。這份人情,她怕是怎樣都還不清了。
葉齡仙這樣想着,二八大杠不知撞到了什麽,車輪一打滑,“哎呀”,她連人帶車翻倒,掉進了路邊的小土坑裏。
土坑不算深,還長着茂密的野草,疼倒是不疼,就是……太丢人了吧!
她祈禱着,拜托,千萬不要讓某人看到。
然而,她剛爬起來,程殊墨就一個加速,飛快趕到,“葉齡仙,你怎麽了?”
他半跳下坑,環住葉齡仙的肩膀,一個大力,像抱小孩那樣,把她抱了出來。
葉齡仙:“……”
女孩子因為掉坑,身上、臉上都沾了不少土。
程殊墨上下打量她,确認她沒有誤踩捕獸夾,沒有受傷,這才有心思欣賞她的窘相 。
想到過去,她在男同志面前,總是冷冷地,呆呆的,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,很嚴肅。
難得她今天,又是哭又是笑,又是丢車、又是翻車的,程殊墨不禁好笑,“葉齡仙,你是在彌補我今天沒看到你唱戲的遺憾嗎?”
“程殊墨,你還笑!”這人,怎麽這麽沒有同情心呀。
葉齡仙拍着身上的泥土,不滿地瞪他。
程殊墨嘴角上揚,難得好心情,提建議:“你這樣拍不幹淨,旁邊有個小溪,我帶你過去。”
小溪距離不遠,就在半山腰。
說是小溪,更像是一管細細的小水柱,拇指一樣大小,細細地流着,也不知道源頭在哪裏。
葉齡仙半彎腰,慢慢洗了手。
還好,小臂只是破了皮,沒有流血,她又掏出手帕,沾了水,細細擦拭衣服上的灰塵。
星光灑在她的臉上,帶着柔和的光暈。女孩子的臉甜美,羞澀,像月亮一樣溫柔。
她低頭的時候,松垮的辮子突然崩開,瀑布一樣落在肩頭,帶着慵懶的卷曲。
程殊墨突然想起,小時候在爺爺家裏看過的那些外國少女油畫。
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,他已經盯着她的臉,看得太久了。
夜風吹過,有幾根長發粘在她臉上,葉齡仙來不及去撩,程殊墨下意識擡起手,幫她挽在耳後。
葉齡仙面上一紅,埋怨:“你……”這樣太親近了。
程殊墨卻像沒所謂,坐在她身旁,不知怎麽擺弄了幾下,幾秒鐘後,女孩子烏黑的長發,已經被簡單地束起來。
程殊墨沒有幫女孩子打理頭發的經驗,葉齡仙總覺得哪裏怪怪的。
她往上一摸,就發現,發尾不知什麽時候,多了一個亮晶晶的發卡。
發卡是金屬的,花色很濃郁,頂端還有一只小小的蝴蝶,連着彈簧,動起來一晃一晃的,閃着微光,逼真得仿佛随時能飛走。
非常直男的審美,葉齡仙卻被觸動了。
她看着程殊墨,有什麽滾燙的東西,藏在星辰大海般的眼眸裏,随時都能噴湧而出。
“為什麽要給我這個?”她克制着問。
“我看你平時,老給別人做頭飾,也沒見你自己戴過什麽。上次在供銷社,瞧着順眼,就買了。”程殊墨不自在地解釋。
似乎怕被拒絕,他又強調,“不值什麽錢。”
“可是你……”
葉齡仙又摸發卡,程殊墨卻搶着說:“真的不值錢,我知道你看不上,就當是回禮,上次你不是還給我編草帽嗎?”
原來,只是禮尚往來。葉齡仙慶幸,也有點失落。
“謝謝你,程大哥,發卡很好看。”
這樣的一個人,明知道他心裏有別人,明知道他們不該有牽絆,但是今晚,她想自私一回。
程殊墨如釋重負,輕輕嗯了一聲,又扶她起來。
“走吧,再不回去,老支書要罵人了。這次換我走前面,你在後面跟着。別再分心了,走我走過的路,不會讓你摔倒的。”
葉齡仙:“……”
程殊墨是對的,他對山路的确更熟悉,夜路也不知道走過多少回。
他們就這樣,各自騎着車子,一前一後。
程殊墨走在前面,路上遇到不平整,總會按兩下車鈴,提醒身後的姑娘。
葉齡仙跟着他的影子走,覺得他的後背格外寬闊,堅定。
她想,今天可真不愧是勞動節,她從頭到尾都在“勞動”,又是打擂唱戲,又是丢自行車,又是掉坑的。
好在,戲她唱贏了,車子也找回來了,還有人送了她漂亮的發卡。
生活也許就這麽回事,不停地折騰,但像腳下的路一樣,總歸是往前走的。
下山的路輕松不少。夜裏涼風拂過,清爽宜人,一整天的安寧,都濃縮在這幾十分鐘裏。
老天爺,今晚就這樣吧,平平安安、順順利利地回去,先把大隊的自行車還了,再回知青點好好睡一覺。
然而,老天只做了十分鐘的好人。
葉齡仙和程殊墨下了西山,剛走到澄河,就看見高進武,迎風站在大石橋上。
高進武身後,集結了七八個本家兄弟,個個手裏拿着鐵具,惡狠狠地盯着程殊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