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19 章 哥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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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愛芳和馬冬霞這對母女倆, 不愧是老樹灣的資深儲幹,她們一整個下午啥也沒幹,淨跟大隊的婦女唠嗑了。

到了晚上, 關于婦女主任張翠茹以公謀私、收受賄賂、打壓知青的消息,就在群衆裏迅速發酵、流傳開來。

據說,張翠如以手握回城名額為由,私下向知青索要公關物資, 得了不少好處。

個別知青家境貧寒,掏不出錢或物,就會被造謠說是個人作風有問題,弄得知青們苦不堪言。

又據說,張翠茹為了小叔子高進武的婚事, 還私下幹起了拉郎配的勾當,利用回城名額, 明裏暗裏給高進武撮合女知青。

前段時間,葉齡仙就是因為沒錢送禮,又不願意和高進武處對象, 所以才被張翠茹造謠, 說她腳踏兩船,勾引高進武和程知青。

這就是活生生的受害案例。

消息一出, 最先憤怒的還是大隊的單身青年,大家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憑本事單身, 姓高的怎麽能憑關系,強迫人家知青姑娘處對象呢。

更勁爆的還在後面。

會計劉愛芳“不小心”說漏了嘴, 說是張主任上次去縣裏開會, 借着住宿的名義, 多報銷了八十塊錢。劉會計順着收據上的電話查過去, 對方根本不是招待所,而是一間聯營大藥房,張翠茹買的都是治療男科方面的藥。

立即有人不負責猜測,這張主任結婚快十年了,也沒生下一兒半女,那藥十有八、九是治療不孕不育的。

于是其他村民也怒了,張翠茹自家買藥,卻把賬偷偷挂在大隊上,這不是變相地貪污公款嗎?

在這個貪污幾千、幾萬塊錢就要槍斃的年代,打集體財産的主意,問題可就大了。

第二天,張翠茹聽到風聲,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
她立即跑到大隊會計處,氣得又是拍桌子,又是踢凳子,“劉愛芳,你怎麽回事,在背後瞎造謠什麽呢?誰胡亂報銷……男科的藥了!”

劉愛芳裝傻本事一流,笑呵呵:“張主任,你這話怎麽說的,我什麽也不知道呀。哪張報銷單出了問題?要不,我把你這兩年所有的單子,都從頭到尾,再打電話核查一遍?”

張翠茹不說話了。

她上次去縣城的單子沒問題,但是不代表之前所有的單子都沒問題。要真查起來,能抓出不少貓膩。

她二十歲嫁進高家,和高進武的大哥高進文結婚十年了,一直沒能懷上孩子,确實是夫妻倆的隐痛。

張翠茹做過檢查,可能當地醫療水平有限,也沒檢查出來什麽。她就懷疑,問題應該出在丈夫高進文身上。

可高進文老實巴交,平時是個悶葫蘆,唯獨死愛這點面子。他覺得事關男性所謂的尊嚴,堅決不肯去醫院檢查男科。

張翠茹只好私下找偏方,偷偷讓丈夫吃藥。但是這種事,不能往明面上擺。時間長了,買藥的錢越花越多,壓力越來越大,她只能铤而走險,打公賬的主意。

因為這件事,張翠茹在婆家一直擡不起頭,就想着,讓小叔子趕快結婚,找個好拿捏的,早點為高家開枝散葉。

所以,她對高進武的婚事格外上心,知道高進武喜歡葉齡仙,就再三設計,恨不得讓他們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飯。

但是現在,流言一出,她成了議論中心,所有的手段都被曬在陽光下,張翠茹臉上無光,于是跑來發難。

樹倒猢狲散,全村等着看笑話,高家可丢不起這個臉。

“哼,身正不怕影子歪,我幹了這麽多年婦女工作,還怕人說三道四?這點風言風語,對我來說就是雞毛蒜皮,咱們看誰先熬過誰!”

張翠茹撂下狠話,氣呼呼地走了。

馬冬霞第一時間找到葉齡仙,把張翠茹的反應學得有模有樣。

“你是不知道,那位姐臉皮有多厚。唾沫星子淹不死她的,頂多讓她濕兩雙鞋。”馬冬霞很不甘心。

葉齡仙笑:“別急,牆倒衆人推,再等等,自然會有人站出來揭發她。”

葉齡仙一開始這麽做,只是讓張翠茹也嘗嘗被流言包圍的滋味。當然,她們只是把張翠茹做過的壞事,互相傳播一遍,這不叫流言,而叫做輿論。

衆怒難犯,在背後戳脊梁骨的人多了,王支書不得不重視,向高隊長提議,先暫停張翠茹的工作。

高隊長人前光鮮,回到家裏卻是一地雞毛。他剛把大隊的停職建議告訴張翠茹,這個不省心的大兒媳,就氣得蹦起來。

“爸,我這麽辛苦地找藥,到底是為了誰?還不是為了進文,還不是為了你們老高家!”張翠茹聲淚俱下地控訴。

她指着蹲在牆角,一聲不吭的窩囊廢丈夫,大哭:“你們要是覺得丢臉,我就離婚,去找別的男人借個種,到時候,看看到底是誰不中用!”

高進文氣得臉紅脖子粗,半天也只憋出來幾個字,“不離,不能離婚。”

高隊長的老婆也埋怨,“停職,停職,翠茹沒了補助,光靠那幾個工分,糧食怎麽夠吃?一家人都餓着肚子,喝西北風嗎?再說咱們進武,還在縣醫院治腿呢,可憐的娃呀!”

家裏吵成這樣,高隊長還能怎麽着,只能先把這件事情冷處理。

葉齡仙聽說後,倒沒多大意外。

這高隊長一世勤懇,可惜治家不嚴,教子無方,拉垮在自己家人身上。最後沒往上升職,也都是命。

但是現在,她不能讓張翠茹就這麽平穩過關。

葉齡仙迅速找到朱紅霜,建議她手寫一封檢舉信,把張翠茹的所作所為,都上報給公社。朱紅霜前前後後送出去的那些“大禮”,都是證據。

“這樣不太好吧,萬一高家以後翻了身,他們能不計較嗎。”朱紅霜也怕穿小鞋。

葉齡仙挑眉,“你那些麥乳精、精粉面,的确良……都不打算要回來了?”

“當然要!這些可是我爸媽幾個月的工資呢!”朱紅霜立即恢複了嫉惡如仇,迅速提起筆。

然而,這封信沒有送到公社,男知青那邊就先鬧了起來。

癞三和他幾個兄弟,經過正義村民的“友好盤問”,已經主動承認,勞動節那晚,他們是故意找程殊墨麻煩,想為高進武報仇。

吳俊和侯學超對視一眼,當時就怒了。他們摔了鐮刀:“欺負我哥們,當我們是死的嗎?”

他們集結男知青,當場“罷工”,拒絕去農場勞動,要讓大隊給一個說法。否則就要層層往上,告到公社、告到縣城。

王支書怕事情鬧大,果斷停掉了張翠茹的工作。但是太晚了,公社已經知道了這件事。

現在是夏收的關鍵時刻,哪個環節耽誤一天,就要被縣領導、省領導“特殊關懷”,上下都非常重視。

當晚,公社就派了“專項組”來調查。張翠茹這次犯了衆怒,損害多方利益,自然沒人幫她說話。

第二天,調查組就通發布通告,輿情基本屬實,張翠茹被正式撤職了。

至于高隊長,他過幾年就退休了,主觀上也沒有違反規定,所以只是被上級批評警告了一頓。

當天,公社的領導還好好安撫了知青一番,這群年輕人這才氣消,繼續投入勞動。

張翠茹空出來的婦女主任,很自然地由會計劉愛芳暫時代管,轉正只是時間問題。

劉愛芳管了婦女工作,本職的會計事務忙不過來,少不得讓自家親閨女馬冬霞幫忙。

明眼人都看出來,這對母女成了最後的受益者。

馬冬霞得了便宜也不賣乖,雖然沒有當面感謝葉齡仙,但是對她的态度大為逆轉,不僅不再冷嘲熱諷,還大度地幫她割了不少麥子。

不過,偷偷幫葉齡仙割麥子的,不止馬冬霞一人。

中午,兩位“田螺先生”再來幫忙收麥時,葉齡仙制止了他們,“吳俊同志、侯學超同志,這幾天謝謝你們了。但是,你們以後別再來了,我的身體已經恢複,可以獨立完成任務的。”

猴子急了,“那怎麽行?我們答應了程哥,要幫你幹完夏收的。”

畢竟,他們每多幫一天,供銷社的收購員一職,他們就能多“暫代”一天。

連吳俊都說:“葉知青,你不用不好意思。要不是你,知青們也不會團結起來,揪出張翠茹這個大蛀蟲,給自己争取權益。女同志力氣小,勞動量又大,我們互相幫助是應該的。”

葉齡仙哭笑不得,“怎麽還上趕着幹活?這麽多女同志,別人看到了也不好。你們做這些,我已經很感激了。”

她猶豫了一下,又問,“程知青……他現在怎麽樣了?”

“好得不得……”猴子沒說完,就被吳俊攔住打斷。

吳俊同志愁眉不展,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,“唉,我們程哥,好好一小夥,被關進勞動棚,那裏漏風漏雨的,你說能好嗎?他都咳嗽好幾天了……”

葉齡仙心中一緊,全是擔憂。

下午,她早早幹完活,去王支書家,找了一趟王大嬸。

王大嬸是王支書的老婆,不僅針線活做得好,年輕時給老中醫打過下手,是大隊有名的赤腳醫生。

葉齡仙向她咨詢了不少中醫知識,還抓了幾副止咳、驅寒的藥。

藥是抓到了,什麽時候、以什麽名義給程殊墨送去,又是個問題。

晚飯後,王支書從家裏抓了兩把煙葉,親自送到了勞動棚。

勞動棚裏,吳俊和猴子正在吭哧吭哧拉着石磙,壓着稭稈,給麥穗脫粒。程殊墨則京癱在椅子上,百無聊賴地核算着收購明細。

明細對好了,才能正式往大隊報賬。

他面前的桌子上,鋼筆、打火機随意擺着,甚至還有半瓶高粱酒。

他幾乎把吃穿用度都搬了過來,簡直要拿這裏當成單身宿舍,面壁思過的日子,過得還挺舒坦。

王支書當然知道,住進勞動棚雖然不用割麥,也是要參加勞動的,脫粒也是夏收的重點環節,工作量不低。

不過看樣子,程殊墨也沒受什麽苦,大活都被他的好哥們兒分擔了。

老支書看他這副鹹魚樣,把紙包往桌子上一拍,又愛又嫌,“程同志,你可真不愧是他們的‘程司令’啊,這次男知青胡鬧,是不是你搞的鬼?”

吳俊和猴子鼻子賊靈,一下子聞出來,這是老支書珍藏的煙葉。

程殊墨任他們搶,自己一臉無辜,“王叔,什麽司令不司令的,我這幾天一直在勞動棚勞動,還能惹什麽事兒啊?”

王支書瞪着吳俊和猴子,“那就是他倆,進武和癞三受傷,肯定跟他倆脫不了關系!”

吳俊喊冤,“支書,那幾個捕獸夾位置跑偏了,被高進武踩到,又不是我們擺的。那晚,大家都在宿舍睡覺,無憑無據,您可不能賴我們。”

“就是!”猴子說話更直,“還有那癞三,被自己家的豬拱了腰,關我們什麽事?那些人,都這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,您還冤枉我們,我倆才該鬧到公社,再去哭一哭呢!”

這次公社來調查,把大隊都吓得不輕,王支書想起來就頭皮發麻。這幫知青要是再鬧一次,他這個支書也別想幹了。

“得,我算怕了你們幾個猴孩子!”老支書差點作揖。

他無奈看着程殊墨,“小程啊,大隊讓你寫檢查,你到現在一個字都沒交!現在你們鬧夠了,張主任也下臺了,公道也讨回來了,你還要在這住到什麽時候?我命令你,明天搬回知青點,給我麻溜幹活去!”

王支書這麽說,吳俊和猴子反而緊張起來,瘋狂給程殊墨遞眼色。

萬一程殊墨出去,恢複了收購員的工作,那麽他倆的好日子也到頭了,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率去公社浪了。

為了兄弟,程殊墨只好繼續賴着,“王叔,我覺得自己還沒充分認識到擅自離隊的錯誤,辜負了大隊和組織對我的教育,要不,我再反省幾天?”

王支書氣結,“你在這兒倒是好吃好喝。看看人家葉知青,病剛好就去農場收麥,這不,小姑娘累壞了,今天還上我家,找你王嬸拿了不少藥呢!”

“什麽,葉齡仙又生病了?她怎麽了,什麽症狀,拿的什麽藥?”程殊墨緊張起來,一臉關切。

“……”王支書被仨人氣到現在,總算扳回一局。

他也不正面回答,故意哼了一聲,鼻孔朝天,擡腳走了。

“……”

程殊墨只好繼續問吳俊和猴子,“到底怎麽回事兒,不是讓你們照顧着她嗎。”

“這,這,我們中午見着葉知青,她氣色還好好的,怎麽下午就要拿藥呢?”猴子也一頭霧水。

他想起什麽,氣呼呼道:“都怪吳俊,亂說什麽你吃不好住不好,肯定是他把小仙女兒吓壞了。”

吳俊也急:“我那是苦肉計,故意把程哥說得慘兮兮,這樣人家女同志才會心疼嘛,畢竟程哥為她做了那麽多。再說,你上回不是還在人家仙女兒面前瞎掰,說什麽程哥以前在京市,喜歡一個會唱戲的姑娘,結果沒成嗎?”

程殊墨一頓,盯着猴子,語氣很涼,“什麽叫我以前……喜歡一個會唱戲的姑娘?”

猴子心虛:“呃,當時,我們就瞎聊來着……”

聯想猴子以前那些“自由言論”,程殊墨很快猜到,他都在葉齡仙面前編排了什麽。

難怪勞動節那天,葉齡仙碰上兵團文工隊的女知青,反應會那麽敏感。

程殊墨第一次覺得,自己真是交友不慎。

他忍不住踹猴子屁股,“侯學超,你腦子是不是讓門柱擠了!”

侯同志委屈:“都怪我嘴賤,我也是後來才知道,你沒有什麽白月光,你是真看上人家仙女兒知青了嘛。”

吳俊在旁邊憋笑。

程殊墨瞪他一眼,“你們還愣着幹什麽?趕快幫忙打掃房間,把這些賬本、煙酒全部收走,一個也別留。”

三人又忙活了半天。

于是到了晚上,葉齡仙提着食盒,第一次踏進勞動棚時,程殊墨正坐在房間裏,辛辛苦苦攆着麥穗。

夜風從破漏的窗戶鑽進來,翻動孤零零的檢讨書,讓本就空蕩蕩的屋子,更顯得貧瘠、荒涼。

想起白天吳俊的話,葉齡仙頓時湧起一股心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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