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11 章 紅糖
知青們都想回城,李青荷也有自己的門路。
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告訴了葉齡仙。
“上個月,我爸媽來信,說他們已經打點好了,在市紡織廠給我買……安排了一個工位。我年底就能調回去,不占用大隊的名額。不過,成不成還是問題,你千萬別告訴別人。”
她繼續勸:“所以齡齡,我不會和大家争什麽。但你自己,還是要靠高大哥,才能辦成事的。”
原來如此。葉齡仙很清楚,李青荷的父母絕對有這個實力,上輩子,李青荷就是因為工作調動回城的。
她只是沒想到,原來李青荷年前就可以走,卻一直瞞着所有人,包括葉齡仙這個最好的閨蜜。
而且上輩子,李青荷是一直等到年後,才和程殊墨他們同一批回城的,其中的答案,不難猜測。
葉齡仙厭倦了小女兒的藏着掖着,她幹脆地問:“青荷,我只問你一次,你實話告訴我,你喜歡程知青嗎?”
李青荷一愣,立即紅着臉,做勢要打她,“什麽喜歡不喜歡的,齡齡,你現在臉皮怎麽這麽厚?我沒有喜歡任何人,這種事,就不該咱們關心。”
“那我換種問法,你覺得,程知青這人怎麽樣?他好不好?”
“這還用問?程殊墨不好,一點也不好!他來老樹灣插隊,不好好勞動,整天惹事生非。一個二流子,混成這樣,還能有什麽前途?誰會喜歡他?我還親眼看見,他和西崗大隊的人打架呢!”
李青荷說了一大堆,極力撇清着什麽。
葉齡仙卻驚訝:“你親眼看見他打架?什麽時候的事,我怎麽不知道?”
李青荷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,立即捂住嘴,不作聲了。
其實,來到老樹灣的第二年,她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。
那天下午,女知青們幹完活,下山回宿舍,所有人餓得前胸貼後背,李青荷拖拖拉拉,走在最後面。
這時,一只五顏六色的山雞,像是被捕獸夾夾斷了腿,一瘸一拐,出現在路邊的草叢裏。
李青荷當時餓得頭昏眼花,下意識追上去,想抓住那只雞。她已經快一年沒吃過肉了。
她暈暈乎乎跟了一路,野雞沒抓到,等反應過來時,已經走出老樹灣,跑到了西崗大隊的責任林。
那時候,老樹灣和西崗大隊的地界之争,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。雙方甚至大大出手,剛發生過流血鬥毆事件。
李青荷害怕了。萬一西崗的人發現她,她可能會被當成奸細抓住,遭到無情的拷問和羞辱。
禍不單行,西崗的知青隊,剛好在附近巡邏。
李青荷躲在草叢裏,一群人似乎也發現了她,一步步朝她藏身的地方逼近。
危險近在眼前,李青荷心裏全是絕望。
千鈞一發之際,有個年輕男人懶懶走過來,沖對方的頭兒挑釁,“雷彪,你找什麽呢,爺爺在這,還不過來磕頭。”
“雷彪”立馬抄起家夥:“程殊墨,我艹你大爺!”
那人以一敵衆,後果可想而知的慘烈。
李青荷躲在草叢裏,像一只鴕鳥,任由他們打在一起,聲音越來越遠。
天黑之後,李青荷哆哆嗦嗦回到大隊,想把情況報告給村幹部,讓他們盡快去救程殊墨。
可她又害怕,自己擅自離隊、引起紛争,會遭到處分。她最終選擇了沉默,誰也沒有說。
幸運的是,程殊墨并沒有被西崗的人打死。忐忑了三天,李青荷終于又看見,他出現在老樹灣的農場裏。
程殊墨受傷不輕,頭上還纏着紗布。他看到李青荷,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。
也許當時,他并沒有看見自己,一切只是巧合吧?抱着這樣的僥幸,李青荷把這個秘密咽在肚子裏,連葉齡仙也沒告訴。
但是從那以後,她總是悄悄關注着程殊墨。一方面心裏虧欠,一方面又害怕他認出自己,這種心情非常矛盾。
以至于事情發生後,她還極力勸阻葉齡仙,不要再去西山練戲,沒想到後來,他們還是碰上了。
一想到葉齡仙和程殊墨可能存在“私下接觸”,李青荷心裏就有些不舒服。
“齡齡,你怎麽又去西山練戲了?一年前,我就提醒過你,讓你別再去了。山上有野獸,而且現在風聲緊,不能唱古裝戲。”
葉齡仙沒再多問,只寬慰她:“放心吧,我早就觀察過了,山上沒野獸,捕獸夾都是擺設。而且上次去公社,我遇到了一個戲班,裏面有兩個師傅特別好,他們給了我戲譜,教我唱現代戲呢!”
葉齡仙展示手裏的戲本。
李青荷懶得看,她着急:“你現在唱戲有什麽用?藝校停了,戲院關了,地方戲也不流行了。現在的城裏人,都喜歡看電影、看歌舞團,誰還唱地方戲?還有,那些老師唱得再好,在別人眼中,還不是下九流的戲子?”
空氣變得安靜,葉齡仙斂起笑容,看得李青荷心裏發怵。
許久,她才平靜道:“青荷,一個人的好壞,不應該是別人議論出來的,而是自己掙出來的。你說得對,戲曲不是唯一的表演形式,可我選擇了這個行業,就會以此為榮,沒有什麽好顧忌的。”
李青荷知道自己說錯話,立即道歉:“對不起,齡齡,我不該這樣說你們,可我是真心為你好。”
又是“為你好”,葉齡仙有點聽膩了。這一次,她算是真正認識了這個人。
別看李青荷在女知青裏,尤其是在“工人無産階級”的朱紅霜面前,膽小如鼠、唯唯諾諾。但要讓她找一個比自己弱的,她一定會選擇葉齡仙。
這是一個既得利益者,骨子裏的優越感。再過幾年政策開放,當李青荷重新掌握話語權的時候,一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,恐怕她連朱紅霜都不會放在眼裏。
這就不難解釋,為什麽上輩子,葉齡仙給她寫了那麽多求助信,全部都石沉大海了。
任何時候,一個人只能靠自己。
但葉齡仙也很清楚,盡管心裏再失望,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。
她大度一笑:“我知道,你不是故意的,你是為我好。”
在這之後,一連幾天,葉齡仙都沒有去西山練戲。
一方面是李青荷在盯着,一方面是因為她每個月的親戚造訪,小肚子疼得厲害,每天幹完活,只想回知青點躺平。
好不容易熬到周末,她才攢了半袋頭飾,和程殊墨在基地會合。
“身體不舒服嗎?”程殊墨一看見她,就覺得她又瘦了一圈。
葉齡仙數着頭花,随口答,“我沒事,就是犯困,偷懶了幾天。”
程殊墨沒接布袋,語氣凝重:“葉齡仙,生病了就要看大夫。公社的赤腳醫生不行,我騎車帶你去縣城,走,現在就去。”
他很嚴肅,大有她不去看病,他就不去供銷社送貨的意思。
葉齡仙心裏一暖,又有點害羞,她小聲解釋:“我真沒事,就是……每個女同志,每個月,都會休息幾天的……”
程殊墨就算在再不懂,這會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他第一次意識到,男人和女人的生理結構,是不太一樣的。
“那……你要好好休息。”他接過布袋,簡直落荒而逃。
但臨走前,程殊墨還是轉過身,走到葉齡仙面前,認真看着她。
他說:“葉齡仙,你唱戲挺好,這裏也不會有人打擾,所以……別再放棄了。”
這是第一次,有一個非業內的“觀衆”,誇她唱戲很好,鼓勵她不要再放棄。
可是,他怎麽會知道,自己曾經放棄過,最熱愛的戲曲藝術呢。
葉齡仙忍着眼角的濕意,認真承諾:“嗯,我再也不會放棄了。”
晚上,葉齡仙躺在被窩裏,打着手電編發繩。
突然,床頭的玻璃窗,再次被敲動。
葉齡仙急忙披上衣服,出門查看。漆黑的夜裏,安安靜靜,沒有任何異常。
她一回頭,卻發現窗臺上,整整齊齊,放着兩包紅糖。
葉齡仙撫摸着紅糖,手指輕顫。
先前棉鞋的疑惑,今晚也有了答案。
這個人,無論上輩子,還是這輩子,都是那麽善良啊。
谷雨過後,到了四月底,即将立夏,氣溫也越來越高了。
女同志都脫下棉衣,換上輕薄的外套。男同志嫌熱,連外套也不穿,只套一件襯衫或短袖,仍舊在田裏幹得滿頭大汗。
天氣熱了起來,日頭也一天比一天毒。葉齡仙恢複練戲後,對臉部的保養也很看重,就怕曬黑了,以後上妝不好看。所以,她早早就戴上了草帽。
當然,因為沒有錢,連草帽都是自己編的。因為編得好,女知青們都來讨要,她是出了名的心靈手巧。
有一次,路過農場,葉齡仙不經意看見,大熱的天,程殊墨和幾個男知青,汗流浃背,蹲在田裏除草。
怎麽才幾天不見,他就曬黑了?葉齡仙嘆氣,這人,都不知道戴個帽子嗎。
院子裏還曬了不少幹草,葉齡仙鬼使神差地,抓了一把,花了兩個晚上,編了一點頂更結實、更寬大的草帽。
做好之後,葉齡仙仍舊去練戲,只是離開基地的時候,一不小心,把草帽遺落在大石頭上。
第二天農場集合,葉齡仙一眼就看見,男知青隊伍裏,程殊墨戴的那頂草帽,非常醒目。
不知道為什麽,她心裏,比那晚喝了紅糖水還甜。
中午,大隊食堂,葉齡仙無意路過男知青組,兩個人都心照不宣,目不斜視,假裝無事發生。
然而,旁邊的吳俊和猴子,全都坐不住,起哄地吹起了口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