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8 章 比賽
出來晨跑的緣故,程殊墨穿的非常清涼。
他脫了外套,上身只穿一件藍白條的短袖,前胸後背都出了汗,臂膀精壯,典型的穿衣顯瘦,脫衣有肉。
路過葉齡仙時,他定住腳,似乎好奇,她怎麽從這個方向下來。
鑒于昨晚的不愉快經歷,葉齡仙招呼也不打,徑直越過他,往食堂去了,連正眼都沒給。
程殊墨似乎也明白她生氣的原因,沒有辯解什麽,只是看着她背後的西山,若有所思。
早飯過後,所有人在澄河岸邊集合。
開春之後,冰面化了,河水也開始流了,每年這個時候,清理澄河的枯枝、雜物,是老樹灣大隊的第一要務。
用王支書的話講,澄河就是老樹灣大隊的母親河,河道幹淨了,群衆吃水才健康。
依照慣例,高隊長組織着,把人分成四個小組。以大石橋為界,前後左右,分別由男、女知青,男、女隊員,分區包幹。
女知青和女隊員,因為人數、體力差異,任務面積分的相對少些。
但河道淤泥多,兩岸濕滑,雜物又是流動的,非常不容易打撈。半天下來,男知青、男隊員們,早早完成了任務,女知青、女隊員們,卻還落後一大截。
尤其女知青,衣服個個沾滿了泥點子,髒得像個泥娃娃。
“葉知青,你休息一下,我來幫你吧。”高進武不知什麽時候,走到女知青組,按住了葉齡仙的耙子。
葉齡仙觸電一樣,下意識後退,“高同志,你這是幹什麽?”
周圍的人立即圍過來,對葉齡仙和高進武指指點點。朱紅霜看着他們,眼睛都快瞪出火。就連準備收工的男知青隊,也留下來看熱鬧。
“高同志,謝謝你對女知青組的幫助。但是婦女能頂半邊天,我相信,我們可以獨立完成任務。”葉齡仙語氣冷漠,故意淡化自己,讓話題往團隊上引。
高進武語塞,其實他也知道,不該在公衆場合讓葉齡仙難堪。
可是最近幾天,他根本沒有和葉齡仙說話的機會。每次在農場遠遠碰上,她總是冷着臉躲開。
高進武不明白,葉齡仙怎麽像變了個人,至少從前,她還會接受自己的好意,還會羞澀地喊他一聲高大哥。
今天,見她幹活這麽辛苦,他實在不忍心,才走過來主動幫忙。
一幫人等着看好戲。女隊員裏的馬冬霞心裏不舒服,跳出來,扯着嗓門喊話:“高大哥,我也是女同志,我的活也沒有幹完,你怎麽不幫我呢?你眼裏,是不是只有葉知青呀?”
男隊員裏有人起哄:“馬冬霞,你犟得像頭牛,怎麽能跟人家知青比?你看上誰了,讓他也來幫你不就行了!”
高隊長不忍見兒子被調侃,厲聲喝道:“吵什麽吵,隊員之間要互幫互助,大家都是為了勞動,不要說三道四!”
馬東霞不服:“既然葉知青有人幫,我也要找人幫忙。而且我還要跟葉知青比賽,看看誰才是最能幹的!”
讓葉齡仙和馬冬霞比體力活,輸贏根本沒有懸念。但為了勞動進度,高隊長好笑道:“說說,你想讓誰幫你?”
馬冬霞不是個含蓄的人,這會兒卻收起了嚣張,露出幾分羞澀。
她指着男知青最後排,唯一沒有看熱鬧的人——“我要讓程殊墨程知青幫我,我就看上他了!”
這話可真夠直白的,隊員們八卦之心熊熊燃燒,甚至吹起了口哨。
可是男知青們,尤其是吳俊和猴子,都覺得馬冬霞鐵定會被拒絕。
說來奇怪,程殊墨這人打架、吸煙、溜街,簡直無所不幹,唯獨在男女關系上非常保守。
他雖然混得不怎麽樣,但憑借一張逆天的帥臉,每年都有不少小村姑,偷偷在小樹林裏,向他示好。兄弟們羨慕得不行,他卻每次都直男拒絕,連逢場作戲、談個戀愛都不肯。
至于勞動這種事,他能把自己的活幹好就不錯了,哪能指望他,再去幫助馬冬霞呢?
然而,一直置身事外的程殊墨,居然站出來,走到了女隊員的河道區。
“行啊,我幫。”他接受了馬冬霞的邀請。
吳俊和猴子驚掉下巴,懷疑自己眼花了。
葉齡仙的心,不知道為什麽,也狠狠揪了一下。
程殊墨看兄弟一眼,“你們還愣着幹什麽?快下來幫忙,小時候沒學過助人為樂?”
“助人為樂?”猴子懷疑自己幻聽了,“哥,咱們認識二十年,我就沒見你這麽高尚過。你該不會轉了性,突然喜歡這個……”
“別胡說。”吳俊打斷猴子,“程哥發話讓咱幫,趕快下去幫。”
男知青們向來團結,程殊墨在他們當中,威信似乎很高,吳俊和猴子動手後,男知青也都自發地下去,共同幫助女隊員。
而男隊員這邊,一看男知青們都下水了,也不好幹站着看熱鬧,也紛紛下河,去幫女知青組勞動。
于是,原定四個人的比賽,就這樣變成了兩撥人的比賽。像是拔河,雙方都不服輸,越幹越起勁,熱火朝天。
可惜女知青上午實在拉胯,進度落後太多,男隊員也沒能幫她們力挽狂瀾。最終,還是男知青和女隊員獲勝,提前十分鐘完成了任務。
落後者并沒有什麽懲罰,葉齡仙卻第一次輸得有些憋屈。
盡管事實上,由于男同志的加入,她們都提前完成了任務,節省了不少時間和體力。
高進武看出葉齡仙的失落,自責道:“葉知青,對不起,我應該再快一點。”
眼前的男人滿頭汗水,憨厚的臉上全是遺憾。葉齡仙再抵觸他,也不好冷言冷語,只輕輕說聲謝謝,低頭走開了。
相比女知青的低落,女隊員那邊熱鬧得很。為了感謝男知青的幫忙,她們又是倒水,又是擦汗的。
馬冬霞也圍着程殊墨,笑臉盈盈:“程大哥,謝謝你!要不是你帶頭幫忙,我們天黑也幹不完呢。不如,你今晚來我家,我讓我娘炒臘肉給你吃?”
程殊墨只覺得這人十分聒噪,說聲“不用”,擡腿就走了。
女知青們回到宿舍,第一件事就是換衣服。
“那幫男知青,尤其是程同志,到底怎麽回事啊?居然幫村民都不幫我們。幹了一天活,我手都磨泡了。”
有人一抱怨,不少人都委屈哭了,是氣的,也是累的。
葉齡仙沒說話,默默去找王支書,借來了創傷藥。
這幫姑娘不是幹活的料,力不如人,又能怎樣?淚水改變不了現實。她們發洩過後,還是端着盆子,去河邊洗起了衣服。
下午洗衣服耽誤了時間,傍晚,她們趕到食堂時,已經超過了飯點。
老支書理解女知青的心情,很照顧她們,不僅推遲了開飯時間,還破天荒炖了兩只雞,每個人都分到一小碗雞湯。
晚飯過後,老支書在食堂總結工作,重點表揚了大家的團結互助精神。最後,還臨時舉辦聯歡會,點名讓男知青出來,表演節目活躍氣氛。
男同志的表演十分賣力,尤其是吳俊和猴子,還秀了一把雙簧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白天的隔閡,瞬間就消散了。
程殊墨卻注意到,女知青裏,唯有葉齡仙沒在場。
的确,葉齡仙沒有參加什麽聯歡會。她早早回到知青點,啃起了數學題。飯後的活動時間,是她唯一能擠出來的安靜時刻。
可是,真翻開了書本,葉齡仙才知道,複習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。
數學本來就是她的弱項,她幾年不學習,基礎的加減乘除還可以,代數、幾何卻是連公式都生疏了。遇到雞兔同籠,她演算半天,也不得要領。
一個多小時,厚厚的題冊,她也只看了七八頁。
她想,要是有個輔導老師就好了。可是,老樹灣的知青們水平都差不多,老鄉們最多上過幾天掃盲班,都不能指望。
晚上,女知青們回到宿舍,叽叽喳喳讨論聯歡會的熱鬧。葉齡仙收起書本,又拿出針線和布料,做起了手工。
李青荷看了一會兒,好奇道:“齡齡,好好的布料,你剪成小塊兒幹什麽?不是要做衣服嗎?”
葉齡仙搖頭,“我想了想,身上的衣服還能穿,先不做了。”
她一邊穿針引線,一邊解釋:“天氣暖和了,我想做一些小東西,袖套、手帕什麽的。如果供銷社能收購,也能換點錢,讓手頭寬裕一些。”
“為什麽要換錢?”
李青荷一問,就住嘴了。她當然知道,葉齡仙的家境,那叫一個窮。
窮也就算了,這年頭大家都窮,可是葉家偏偏是個重男輕女的。葉齡仙上頭有個哥哥,下面有個弟弟。她夾在中間,爹媽幾乎沒給過什麽好臉色,否則也不會讓她從小去學唱戲。
葉齡仙下鄉插隊兩三年了,葉父葉母別說彙錢過來,就是連一風噓寒問暖的書信,都沒寫過。
一直以來,投機倒把是堅決不允許的。尤其前幾年,農家養些雞鴨,做個手工,拿到集會上換錢,都算資本主義尾巴,統統都要割掉。
但是前段時間,形勢突然寬松了,大隊不少人,在家裏養雞下蛋,種草編籃子。公社睜只眼閉只眼,還安排供銷社統一收購置換。
可是插隊的知青,一沒房子,二沒園子,沒有農副産品拿去換購,做些手工倒是無奈之舉。
李青荷心疼:“齡齡,咱們每天幹活這麽累,能保重身體都不錯了。你做這些針線活,多傷眼睛呀。”
葉齡仙微笑,“不累,慢慢習慣就好,也就幾個月的時間。”
是的,距離高考恢複,只剩七個多月了。日子再難熬,總歸會過去。
李青荷又看了一會兒。只見葉齡仙的針腳快且整齊,完全不像個初學者,倒像個縫紉老手。
她不禁疑惑:“齡齡,我們認識這麽久,也沒見你做過這些,你是什麽時候,學會做針線活的呀?”
葉齡仙一愣,手裏的繡花針,差點紮破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