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7 章 練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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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齡仙送給程殊墨的書,是一本全英文的外國小說原著。

由于政策原因,小說的封面早就被人撕掉,用舊報紙包得嚴嚴實實,上面還寫着六個大字——《科學養蛙指南》。

程殊墨只看一眼,就猜到小說的原名,“The Gadfly……這是《牛虻》?”

果然,他并不是不學無術的二流子,至少,英文比她好多了。

葉齡仙點點頭,很欣慰,“程知青,謝謝你送我回大隊,也謝謝你上次在河邊幫我。希望你收下書,能好好學習、天天向上,為祖國的建設添磚加瓦。”

《牛虻》講述了一個革命青年,歷經挫折,始終堅守信仰,并為之奉獻生命的故事。知青們都不陌生。

這本書曾經風靡全國,引來百萬青年拜讀。其受歡迎程度,不亞于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》。

可惜後來,它和很多外國名著一樣,都被劃成禁書,銷聲匿跡。

受家庭環境的熏陶,程殊墨十幾歲,就把中英文雙版背得滾瓜爛熟。

他是喜歡這個故事的。他甚至已經很多年,沒有認真坐下來,背一背單詞,讀一讀英語了。

但此刻,他隐忍地看着這本書,卻沒有接。

葉齡仙以為他是避嫌。畢竟,一個女同志,上趕着給男同志送東西,确實不太合适。

可她真心希望,程殊墨能通過學習,走上正道,而不是在這裏,整日和混混鬥毆,破罐子破摔。

捧書的手開始顫抖,葉齡仙卻沒退縮。

她語無倫次地勸:“我知道,你不喜歡讀書。可咱們都是知青,就算下鄉插隊,也不能忘了學習。說不定,今年高考就恢複了,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。這本書可以學英語,你以後考大學,報考英語專業,最适合了……”

“我為什麽要考英語專業?”程殊墨突然問。

葉齡仙一愣。至少,他沒有問,高考為什麽會恢複,也沒有笑她異想天開。

“因為,我聽說你父親,是一位非常出色的高級翻譯,他會說四國語言,為祖國的外交事業,做出了很多貢獻。所以我相信,你也能考外交學院,成為像他一樣優秀的人。”葉齡仙幹巴巴解釋。

程殊墨卻面露不耐,打斷她:“像我父親那樣,和前戀人糾纏不休,傷害妻子,對家庭不負責任嗎?”

“什,什麽……”葉齡仙張大嘴巴,這是她從未了解過的情況。

她不知所措,“對不起,我不知道你的家事,也無意冒犯。”

“夠了,我不需要這些反動的書,也不會考什麽外交學院,我甚至對英語……完全不感興趣。”

他擺擺手,像是嫌棄一個燙手山芋,“我不需要外人指手畫腳,包括你。”

啪的一聲,那本《牛虻》掉在地上,瞬間沾滿了污泥。

“你,你怎麽能這樣!”葉齡仙心疼這本書,更心疼他自暴自棄的态度。

“我就這樣,爛人一個。”

程殊墨冷着臉,“所以不用讨好我。至少,在知青回城這件事上,我不是高進武,我和我父親都幫不了你。”

“你……你混蛋!”葉齡仙氣得說不出話。

他怎麽能以為,自己向他示好,是為了騙取回城的機會呢?她只是,把他當做自己的“恩人”呀。

但客觀來講,他們原本就沒什麽交集。最近,是她主動,又是攔人、又是送書的,這個節骨眼兒,很難不讓人誤會。

“程殊墨。”葉齡仙直呼他的名字,憤怒地強調:“我沒巴結高進武,我也看不上他。至于你……愛信不信。”

說完,她撿起《牛虻》,頭也不回地跑開了。

程殊墨留在原地,獨自吹了陣冷風,很快平靜下來。

他其實也意識到,自己對一個女孩子,說話有些重。

平時城牆一般堅固的心理防線,怎麽今晚,被她戳了軟肋,就失态了呢。

程殊墨仍舊信守承諾,在橋頭多等了一個小時,才往大隊走。

但這一次,葉齡仙再也沒有折回來。

葉齡仙扛着大麻袋,回到知青點,正撞見幾個女知青,結伴跑出來。

前面的李青荷,一見她,又驚又喜,撲過來抹眼淚,“齡齡,吓死我了,你怎麽現在才回來?我們正要去大隊報告,上山找你呢!”

原來,傍晚的時候,女知青們在鎮公社路口,一直等不到葉齡仙。朱紅霜是班長,認為她肯定先回去了,便要求大家不要幹等。

她們乘車先走,到了宿舍,才發現葉齡仙并沒有回來。

李青荷當時就急了,要去大隊報告情況。朱紅霜怕領導批評她,身為班長沒有團結好成員,所以一直拖到天黑才去找。

此刻,見葉齡仙平安歸來,大家都松了一口氣,慚愧地向她道歉:“齡仙,對不起,是我們沒有等你。”

朱紅霜卻努努嘴,不滿道:“她都這麽大人了,一點集體意識都沒有,自己貪玩看戲,耽誤了時間,還能怪我們嗎?”

李青荷忍不住嗆聲:“你別這麽說,齡齡是為了幫我買東西,才不小心遲到的。”

葉齡仙折騰了一天,又在程殊墨那裏受了打擊,身心都很累,只想偃旗息鼓。

她按住李青荷,向其他女知青道歉:“對不起,是我記錯了時間,讓你們擔心了。”

女知青們立即圍上來,紛紛安撫葉齡仙,倒把朱紅霜晾在了一邊。

傍晚的事就此揭過。葉齡仙打開麻袋,“青荷,快點點,你要的東西都買齊了。”

李青荷破涕為笑,有哪個姑娘,不喜歡拆包裹呢?

她買的東西很多,吃的、用的非常全面,女知青們都羨慕不已。

李青荷是個不差錢的,做人也大方,她拆開炒花生,給每個人都分了一把。

只有朱紅霜沒接,暗暗罵了句,“資本家的女兒,就是愛顯擺。”

李青荷早已習慣,沒理朱紅霜。她又掏出新買的香皂、頭繩,塞到葉齡仙手裏,“齡齡,這些送給你,謝謝你幫我買東西。”

葉齡仙不想欠人情,委婉拒絕,“我用慣了皂莢,哪用得了這麽好的香皂?”她拍拍書包,“再說,我自己也買了不少東西呢。”

李青荷見葉齡仙還買了布料和針線,不禁驚訝。衆所周知,葉齡仙一年四季,也就五六套衣服。洗了又穿,穿了又洗,光補丁都打了好幾個。

“齡齡,你要自己做衣服嗎?”李青荷為好友高興,“真好,你身上的衣服,都打補丁了,是該換一換了。不然,你長得這麽好看,不穿新衣服,真是浪費了。”

葉齡仙噗嗤一笑,“什麽好看不好看的,臉又不能當飯吃。”

說者無心,聽者卻有意。一直沉默的朱紅霜,冷不丁開口:“葉齡仙,好好的,你怎麽突然打扮起來了?你是不是也聽說了……那個消息?”

“什麽消息?”葉齡仙一問,大家都好奇了。

朱紅霜:“哼,你還裝不知道?我聽說,公社已經明确,給咱們大隊,分了一個知青回城的名額。只要平時表現好,大隊長簽字蓋章就行。怎麽,高大哥沒有告訴你嗎?”

這話一出,知青們都愣住,看向葉齡仙的眼神,也複雜起來。

高進武看上葉齡仙不是秘密。這麽重要的消息,如果葉齡仙藏着掖着,就不太厚道了。

“朱紅霜,你是聽高進武說的吧?”葉齡仙氣笑了,“且不說消息是真是假,我提醒你,離高進武遠一點,他沒有表面那麽簡單。”

葉齡仙好意暗示,就差把“高進武是個壞蛋”刻在臉上了。朱紅霜卻覺得,她是在故意挑撥。

“高大哥怎麽了?他又不會騙人。你說消息是假的,那你買什麽布?穿什麽好看衣服?你還不是想……回城?”

“勾漢子”三個字,朱紅霜實在沒臉說。

葉齡仙懶得解釋,只從書包裏,大大方方掏出數學題冊,擺在桌子上。

“沒錯,我是想回城,但我一不靠關系,二不靠男人,而是要通過高考回去。我相信,高考很快就會恢複,一年考不上,我就考兩年;兩年考不上,我就考十年,直到考上大學為止!”

身為重生者,葉齡仙并不介意,提醒大家高考很快就會恢複。多一個姑娘,通過學習改變命運,總歸是好的。

可惜,沒有人和她一樣“樂觀”,也沒有人對這本書感興趣。

和其他人一樣,女知青們,包括李青荷,都沒有相信她。

她們甚至覺得,葉齡仙簡直癡人說夢。天知道猴年馬月,高考才能恢複?與其靠學習,還不如靠關系,甚至靠男人。

但這話不能明說,名額很寶貴,競争又激烈,真是越想越惆悵。

沒有心情再閑聊了,女知青們懷着心事,鑽進了各自的簾帳。

等到夜深人靜,所有人都睡着了,葉齡仙才從書包裏,摸出蔣師傅送給她的戲譜,還有那本全英文的《牛虻》。

葉齡仙不太懂英文,也不打算考英語,可她還是把這本書撿回來了。

畢竟,斥資兩塊錢巨款,能買一大筐雞蛋呢,總不能浪費吧。

葉齡仙小心翼翼,把《牛虻》和數學題混在一起,鎖進小櫃子裏。

第二天,天蒙蒙亮,公雞還沒打鳴,葉齡仙就偷偷起床了。

她抹了把臉,帶着水杯和戲譜 ,悄悄溜出知青點。

她頂着黎明,沿着澄河,往西山走去。

從今天開始,她要撿起中斷了一年的習慣,每天早晨過來練功,唱戲。

西山有一片大隊責任林,種滿了果樹,還藏着捕獸夾。只有果樹成熟期,才會有人值守,平時山裏很安靜,也沒什麽野獸。

伴着清脆的鳥叫聲,葉齡仙一路通暢,很快登上半山腰。

半山腰有一處隐秘的窪地,三面環石,被老樹層層圍着。既能防風防雨,還能遮擋聲音,唱戲的調門再高,也不會傳到山下。

這是葉齡仙的“秘密基地”,剛到老樹灣時,她就經常在這裏偷偷練戲。

許久沒來,她還以為這裏會長滿雜草,所以出門時,特意帶了把鐮刀,一來防身,二來清掃場地。

沒想到,眼下,她的秘密基地幹幹淨淨。石縫裏,甚至還長出了幾朵小野花。

真是塊風水寶地,葉齡仙沒想太多,找到一處矮石,開始壓腿。

開始有些不習慣,好在她年輕,腰肢柔軟,一會兒工夫,關節、筋骨就活絡起來。

行當裏說,“餓着練功,飽着唱戲”。葉齡仙沒吃早飯,餓着肚子,練功倒也輕盈。可是一開嗓,氣息不足,難免拉垮。

她有點沮喪,摸摸懷裏的塑料杯,熱水已經涼透,根本起不到“醒嗓”的作用。

但她還是打開戲譜,一字一句唱了起來。想要練就安身立命的本事,不吃點苦怎麽能行呢?

好在,葉齡仙唱戲有靈性,音準又好。半個小時,她就把一段戲順了下來,唱得頗有韻味。

又過了一會兒,她看了一眼山下,遠處的大隊食堂,已經升起袅袅炊煙。

葉齡仙收好東西,戀戀不舍地離開秘密基地。

她必須趕在食堂開飯前,假裝出門晨練,去找同伴彙合。

然而,一走到山下,她就碰到了,每天雷打不動、真正來晨跑的程殊墨同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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