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21 章 考慮
回到女知青點, 葉齡仙摸黑打開櫃子,裏找出壓箱底的《牛虻》,摩挲着書本, 一宿失眠。
她讀過裴多菲的詩,這位大師說:“生命誠可貴,愛情價更高,若為自由故, 兩者皆可抛。1”
這首詩說得沒錯,哪怕感情很珍貴,程殊墨也沒理由為了和她處對象,放棄自由和尊嚴,去學習并不想碰的英語。
今晚, 她的要求很無理,程殊墨最後說“需要再考慮一下”也很正常。
可葉齡仙就是忍不住難過, 越想越心灰意冷。
第二天,她把《牛虻》收進櫃子,強打着精神, 繼續去農場勞動。
麥田已經割得差不多, 夏收也到了收尾階段。知青和村民們個個幹勁十足,只有葉齡仙, 不知道被什麽煎烤着。
中午,為了獎勵大家的勞動熱情, 王支書特意要求食堂,宰了兩頭豬, 蒸了皮薄餡大的肉包子, 還做了過年才能吃到的豬肉炖粉條。
排隊的時候, 葉齡仙和程殊墨擦肩而過, 他們沒有說話,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。
香噴噴的豬肉炖粉條,像是加了醋,又酸又澀,葉齡仙手裏的大肉包子,也沒有以前的香了。
然而,更離譜的事還在後面。
傍晚,女知青們勞作了一天,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。卻發現,宿舍的木門被人從外面強力破開,裏面的東西也亂成一團。
确切地說,是葉齡仙的床鋪被人翻得亂七八糟,旁邊上鎖的櫃子,也被惡意砸開,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。
“怎麽回事?家裏遭賊了,還是葉齡仙得罪什麽人了?”朱紅霜很生氣。
身為女班班長,她平時看葉齡仙再怎麽不順眼,也容不得外人跑到宿舍裏欺負她。
李青荷撿起地上的被單,同樣非常氣憤,“到底誰幹的?怎麽這麽缺德!”
葉齡仙心裏慌亂,她想到什麽,急忙去翻自己的櫃子。
果然,原本放在裏面的幾套書本,全都不翼而飛了。
葉齡仙頓時覺得手腳冰冷。
那些書裏,有她從公社買回來的學習資料,有蔣師傅送給她的戲譜,但是最關鍵的,還是那本《牛虻》。
《牛虻》是全英文的,萬一有人拿去做文章,她根本解釋不清楚。
李青荷見葉齡仙臉色不對,急忙安慰她:“齡齡,你別急,咱們現在就報告大隊,讓王支書、民兵隊都來抓小偷。”
“嘴巴幹淨點,你們說誰是小偷呢?”
門外傳來一道尖銳的女聲,張翠茹請王支書走進來,臉上十分得意。
她手裏捧着一沓書,葉齡仙一眼就認出,那些書都是自己的。
“張翠茹,你還給我。”葉齡仙一把沖過去,眼裏像燃了火,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。
張翠茹被她的氣勢吓到,急忙把書丢給王支書,嘴上卻不依不饒,“支書,你都看見了吧,葉知青已經承認,這些書都是她的。”
老支書翻着這些書,皺眉。
張翠茹沒了婦女主任的職務,一直拉不下臉去農場幹活。在家生了幾天悶氣,她越來越懷疑,這一切都是葉齡仙搞的鬼。
想起之前,她聽李青荷說過,葉齡仙在公社買了不少書,說是要學習,以後參加高考,她當時就覺得不對勁。
高考都停滞十年了,現在買書學習,要麽是傻子,要麽是那些書有問題。
這天,張翠茹和婆婆因為掙工分的問題吵了架,越想越氣,覺得是葉齡仙害了她。
所以下午,趁女知青都在麥地勞動,她找了把斧子,破門進去,随便翻了幾下,果然找到了奇奇怪怪的書。
所有人都沒想到,張翠茹被撤了職,居然還有臉出來蹦噠。
朱紅霜知道王支書脾氣好,女知青們臉皮又薄,張翠茹一旦鬧起來,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姑娘們肯定撕不過她。
朱紅霜偷偷給同伴使了個眼色,讓她去大隊叫人,能叫多少就叫多少。
這邊,葉齡仙已經恢複了冷靜,和張翠茹吵架太掉價了,今天,保住這些書才是關鍵。
她走到王支書面前,檢查所有的書目,暗暗松了口氣。還好,一本都沒有丢。
她冷冷看着張翠茹:“張主任,哦不,你現在已經不是婦女主任了。這些書是我的不假,但你不問自取就是偷。請問王支書,一個人偷東西,大概要判幾年?”
張翠茹被戳肺,氣得大叫:“呸,我采用特殊手段,拿到你偷看問題書籍的證據,這怎麽能算是偷?”
葉齡仙笑了:“這些資料都是在公社的新華書店買的,我光明正大地讀書學習,有什麽問題?我們是知青,幻想高考今年可能會恢複,時刻學習文化知識,又有什麽錯?”
張翠茹:“哼,誰說不讓你學習文化知識了?數學、語文當然随便你學。可是你這些書裏,那唱戲的戲本、臺詞本,又是怎麽回事?”
葉齡仙更有底氣了,她随便翻出一本展示給王支書。
“有什麽奇怪,大家都知道,我已經考進了公社宣傳隊下面的龍虎班,這些戲都是農忙過後,我們演出要用的,唱的都是現代戲,《祥林嫂》、《剿匪記》、《游擊隊》……怎麽,公社都能唱,你一個農村大姐,有什麽權利不讓我唱?”
王支書看了一眼,裏面确實都是現代戲。有幾個唱段,以前公演時,還被縣領導表揚過。
王支書語氣責備,“翠茹,葉知青去公社唱戲,大隊是允許的。這些現代戲也都沒問題,你想指正葉知青的錯誤,也不能胡編亂造嘛。”
張翠茹語塞,“這麽多戲本,我哪知道她平時唱的都是啥?”
她很不甘心,又抽出最下面的那本《牛虻》,丢給葉齡仙。
“哼,就算別的書都沒問題,那這本呢?封面上寫着《科學養蛙指南》,裏面全是鬼畫符的英文。呵,中國人為什麽要學英語?這不是崇洋媚外嗎!”
這,葉齡仙還真沒法解釋。畢竟,她自己也看不懂裏面的英文,或者說全大隊,估計也沒一個能看懂的。
此刻,她真正感到了恐慌。早知如此,當初也許真的不該買這本書。
張翠茹見計謀得逞,恨不得立馬把她送到公社,就地正法,以解心頭之恨。
“等等。”外面有人焦急地阻攔。
“程知青?”
李青荷第一個發現,來人是程殊墨,驚喜地迎到門口。
程殊墨沒有看她,徑直走向葉齡仙。
他來得有些急,氣息平定後,才微微低頭,抽出她懷裏的那本……呃,《科學養蛙指南》。
程殊墨看着王支書,“王叔,我的英語水平您是知道的。這本書有沒有問題,不如讓我來鑒定一下?”
王支書哪會不同意,“應該的,應該的,全大隊、全公社,再沒有比你更合适的了。”
王支書雖然沒點明,但是大家心照不宣,程殊墨的父親是對外高翻,長年和外國人打交道,他們全家人的英語水平,自然都是頂格的好。
張翠茹也知道這些,不敢再多說什麽。
程殊墨随便翻開一頁,照着原文讀了一段話。
果然,他的聲音好聽是好聽,就是沒一個人能聽懂。
“什麽意思?”王支書問出全場人的心聲。
程殊墨語氣平靜,“翻譯過來就是,‘養蛙期間要注意寄生蟲預防,可選擇殺車輪蟲藥進行查殺’。2”
王支書:“啊,那這不是很平常的養蛙內容嘛。”
程殊墨點點頭,“對,這就是一本英譯版的《科學養蛙指南》,很普通,沒什麽問題。”
王支書點頭:“看來外國人養青蛙的方式,跟咱們中國人也差不多嘛。”
“胡說,誰不知道程殊墨看上葉齡仙了!他喜歡他,還包庇她!”張翠茹急了。
這次鬧事再不成功,她在老樹灣就待不下去了,所以寧願得罪程殊墨。
程殊墨笑了:“張大姐,你可能誤會了。據我了解,葉知青心智堅定,理想遠大,一心只想學習,從不意這些私人感情。”
葉齡仙:“……”
她覺得這句話有些反諷,但是又挑不出毛病。
是啊,她豈止不在意,還一心想讓別人都卷起來呢。
不管怎麽樣,張翠茹把這些書翻了個底朝天,也沒再翻出什麽花樣。
很快,大隊其他幾個幹部感趕到,尤其劉愛芳,她和馬冬霞揪着張翠茹的錯處,狠狠敲打了一番。
張翠茹算是再次坐實了陷害知青的惡名。
最終,還是高家人怕丢臉,把她領了回去。
據說第二天,高家人又是花錢又是托人,在公社找了個臨時工,把這個不省心的大兒媳安排過去了。這是後話。
晚上,葉齡仙在大夥的幫助下,很快收拾好了床鋪和櫃子。
王支書心裏愧疚,說要自掏腰包,請木匠幫葉齡仙修櫃子、換鎖,被葉齡仙婉言拒絕了。
她點了點,一切都恢複原樣,唯獨少了那本《牛虻》。
她努力回想,傍晚,程殊墨讀完那頁書,好像很自然地收進他的口袋裏,并沒有還給她?
他似乎還在生氣,氣她不該用處對象這件事,和他談條件,要他讀書學外語。
可他的英語那麽好,為什麽偏偏對這門學科,又是一副深惡痛絕的樣子
他走得時候,連她對他說“謝謝”,好像都沒怎麽回應。
那本書十有八、九,是被他丢掉了。
算了,丢了就丢了吧,省得以後再有人找她麻煩。
更省得她以後,再在程殊墨面前丢臉。
葉齡仙以為,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,但是沒過幾天,王支書卻再次找到了她。
老支書語氣凝重,通知她組織上的一個重要決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