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梨園小花旦第 37 章 恢複
大隊辦公室, 葉齡仙僵硬地站着,接電話的程殊墨則是完全相反的态度。
他先是平靜地喊了一聲“爸”,而後, 他基本不怎麽說話,只靜靜聽着,不時随口附和着“嗯”、“好”、知道了”。
他的語氣沒有驚喜,也沒有意外, 像是在執行一件稀松平常的任務,或者像聆聽教導主任的訓話,不僅沒什麽精神,還有些心不在焉。
直到程父在電話裏似乎問到什麽,程殊墨才打起精神, 下意識看了一眼葉齡仙,“她在。”
葉齡仙知道是程父問起自己, 立即挺直了脊背。
程殊墨卻又皺眉:“您有什麽話,跟我說是一樣的。”
“……”那怎麽能一樣?葉齡仙倒抽氣,瞪了程殊墨一眼。
長輩第一次打電話過來, 她就是再怎麽忐忑緊張, 也不能擺譜拒接呀。
程殊墨頓住,無奈地把聽筒遞給葉齡仙。
葉齡仙怕對方等太久, 急忙介紹自己,“程伯父您好, 我是葉齡仙。”
說完她又後悔得想咬自己舌頭,她和程殊墨都結婚了, 怎麽能還管公公叫伯父呢。
但是上來就對着電話叫“爸”, 她好像也不習慣。
不過, 電話裏的程安康并不在意, 語氣刻意很和緩,也很誠懇,“葉齡仙同志,你好,既然你已經嫁給了殊墨,咱們就是一家人,我就叫你小葉吧。”
程父的聲音很有磁性,作為一名對外高翻,他年輕時肯定訓練過,用的腹腔發力,氣息很足,很穩。像是一個本來很嚴肅的老人,在刻意拉近和晚輩的關系。
葉齡仙瞬間沒那麽緊張了,“當然可以,您怎麽叫我都成。”
“那好,小葉。”程安康繼續道,“我很抱歉因為工作問題,沒能參加你們的婚禮,以後你們回京市,家裏可以幫你們補辦。另外,作為父親,我非常感謝你之前救了殊墨,殊墨能娶到你,是他的福氣。只是,他脾氣倔性子直,有時候連我這個當爸的都管不了,希望你們婚後,你能多包容他,也多管管他。”
葉齡仙恭恭敬敬聽程父把話說完,才又回話:“我們在大隊結婚時,婚禮熱熱鬧鬧的,我已經非常滿足了。殊墨哥很好,能嫁給他也是我的幸運,無論婚前婚後,都是他照顧我更多。最近,我們都在認真學習文化知識,殊墨哥還幫我輔導數學了,請您放心,我們會共同監督,共同進步的!”
兒媳的聲音謙遜有禮,字正腔圓,但是程安康最意外的,是她最後說,她和程殊墨一直在複習功課。
自己的兒子什麽德性,對學習是什麽态度,程安康恐怕比誰都清楚。別說兒子不待見學習了,就是對他這個父親,都向來不冷不熱的。
最近,上面連開了幾次教育工作研讨會,大方向已經非常明确。程安康一直猶豫着,該不該打電話提點一下兒子,讓他把功課撿起來,但最終還是放棄,一切順其自然。這次打電話過來,也是因為難得有時間。
沒想到今天,他沒有開口,兒媳卻先提到了學習的事。
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的女兒,去農村插隊這麽多年,還能有這樣的見識和思想,可以說是非常難得了。
程安康不是一個有門第觀念的家長,認可葉齡仙是因為她“救過”自家兒子。但現在,他對這個突然空降來的兒媳,無疑更滿意了。
“好、好,學習好!任何時候都不能松懈,不能放棄。回頭我讓秘書給你們寄一些學習資料。生活中,你們需要什麽,也可以随時給我打電話、發電報。”
電話裏的程安康語氣欣慰,想再說什麽,程殊墨卻在旁邊抱怨,“還沒完?”
葉齡仙急忙捂住聽筒,怕程父聽到。
可惜晚了一步,程安康氣得罵了一句“臭小子!”
不過很快,翻譯司那邊似乎有秘書請他去開會,程安康又囑咐兩句,匆匆挂斷了電話。
葉齡仙像是通過了一次人生大考,長長舒了口氣,“哎,我發現你爸爸,好像也沒那麽可怕了!”
程殊墨好笑:“什麽我爸,是咱爸,還有,老頭子本來就沒什麽可怕的,是你胡思亂想太多了!”
也許吧。不管怎麽樣,程殊墨的父親、她的公公,從此以後,在她心裏不再是一個抽象的、嚴厲的大家長,而是一個和藹的、通情達理的老人。
但如果一定要說少了點什麽,那就是,為什麽今天打電話的只有程殊墨的父親,而不見他的母親。
回去的路上,葉齡仙後知後覺說出了自己的疑問。
程殊墨愣住,想了想才答:“我母親在檔案處工作,這段時間,她有可能出差了?”
敷衍,一聽就是敷衍。葉齡仙沒再多問什麽,程殊墨顯然在回避一些東西。
不過,接觸過公公,她覺得婆婆應該也不至于太難溝通。她葉齡仙行的正坐的直,再怎麽着也不至于被人輕視了。婆媳關系方面,以後真有什麽,多讓着長輩就行了。
想到這裏,之前關于見公婆的壓力,算是徹底放下了。以後,葉齡仙能輕裝上陣,一心一意備戰高考了。
當然這話說的還太早。幾乎同一時間,老樹灣大隊戲迷班的《進城記》,終于開始正式公演,葉齡仙這個幕後編劇,兼榮譽導演,當然不能撒手不管。
聯排的時候她就看過老鄉們的演出,完成度還是相當高的,尤其馬冬霞,雖然有些細節表演不夠專業,但是扮上妝,往布景裏一站,還真像那麽回事兒。
最重要的是人民群衆喜歡啊。老樹灣大隊有不少人,一輩子沒出過村子,沒看過大戲。男女知青們做的道具也非常逼真,讓不少人長了見識。
所以,如果葉齡仙以專業角度,給這場戲打個六七十分,那麽那些看戲的老鄉們,肯定會往一百分上打。
老鄉當中,婦女們自然是喜歡的,男人們一開始看不慣,但是戲裏也有不少正派的男角色,大家漸漸入戲,整場演出下來,掌聲幾乎就沒斷過。
演出獲得成功,戲迷班的名聲,漸漸從老樹灣傳到其他大隊。不少人托關系、打電話,請他們戲迷班去自己大隊演出。
公社的龍虎班雖然相對專業,但是人家只有農閑時才組班唱戲,再加上龍虎班行家雲集,一般的大隊根本請不來,也請不起。
但是老樹灣的戲迷班就不一樣了,他們唱戲的加上敲鑼打鼓的,總共一二十個人,趕幾輛架子車,說走就能走。而且大家多少沾親帶故,唱戲就圖個樂,也不為錢,管頓飽飯就行。請他們去唱戲,基本是有求必應。
當然,老樹灣的戲迷班行了好事,其它大隊也不能不夠意思。
請到戲迷班的大隊們,窮的大隊就殺雞宰羊、好吃好喝犒勞大家,富的大隊還會給每人送上雞蛋、棉布等好東西。
時間久了,戲迷班越唱越好,花樣越來越多,老鄉們也看得高興,甚至不少人也跟着學戲、唱戲,可謂賓主盡歡。
因此,每到星期天,戲迷班就會滿山遍野地轉悠,“巡演”排得滿滿的。
進入十月份,又是慶秋收,又是種冬小麥的,戲迷班格外搶手,除了西崗大隊,周邊幾個大大小小的大隊,他們幾乎都去過了。
當然,葉齡仙并不在巡演的隊伍裏。
馬冬霞幾次來請她,說得多了也着急:“葉齡仙,去人家大隊唱戲好處可多了。吃肉管飽,臨走還有好東西拿。就連咱大隊的男女知青,都申請了管看道具的活,跟着我們去撈了不少好處。你為什麽不去?”
葉齡仙始終老僧坐定,不為所動,“有這個功夫,我還是在家多看幾本書吧!”
這話傳出去,所有人都覺得,葉齡仙有錢不賺是傻子,只顧看書是呆子。
但是到了十月下旬,一聲驚雷以不及掩耳之勢,迅速從中央傳到各省各縣、各公社各大隊,全國的知識青年都沸騰了——
高考恢複了。
層層傳到老樹灣時,已經是傍晚。王支書在大隊食堂,大聲宣布了這個消息。
知青們先是一愣,平時吵吵鬧鬧、搶着打飯幹飯的食堂,難得安靜了一息。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确定這個消息是真的、并不是做夢時,他們才又活過來,跳到桌子上,高興得幾乎把房頂掀翻。有幾個女知青甚至難以置信,當場激動地哭了起來。
老鄉們為知青們高興,但也有人在心裏五味陳雜。知青能參加高考,就有可能被錄取。一旦被錄取,自然是要去城裏上大學,從而離開農村的。
他們離開了還能再回來嗎,可能性幾乎為零。
當然,全國就那麽幾所高校,不是每個人只要參加高考,就能考上大學的。這個時候,依然可以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形容。
知青們的壓力依然不容小觑。
這次高考不僅恢複得突然,考試時間也非常緊迫,各省将會單獨命題,陸續在十一月下旬就要完成考試。也就是說,從接到高考恢複的通知,到正式參加考試,每個人只有一個月的複習時間。
一個月夠幹什麽呢,基礎好的還能把功課撿起來,基礎不好的,恐怕再怎麽努力,也回天乏術。
像程殊墨這種基礎好的,當然沒有這種困擾。
程殊墨得知消息,當時也激動了一下,他興沖沖地跑回家,抱着葉齡仙連轉了好幾圈。
“仙兒,高考恢複了,你的學習沒有白費,很快就會派上用場了!”
程殊墨自己到無所謂,他最興奮的點還在于,他媳婦這段時間吃的苦,終于能有所回報了。他這麽想着,仿佛葉齡仙如果參加高考,考上大學就是板上釘釘的事。
“嗯,恢複了。我們一起去報名,一起考大學!”雖然已經經歷過這特殊的時刻,葉齡仙心裏還是激動的。這一次,她更有準備,也更有底氣。
其實,消息公布的前幾天,她又篤定又不安,就怕自己的出現會像蝴蝶效應一樣,影響“這個世界”的關鍵進程。
事實證明,她這種擔心是多餘的,世界是真實的,高考真的恢複了!
作為老樹灣從頭到尾唯一在堅持好好學習的女知青,大家回過神來,有人會對她欽佩不已,也會有人羨慕嫉妒恨。
不管大家心裏怎麽想,抓緊時間弄到學習資料,争分奪秒地複習,才是當務之急。不過,所有知識青年想到了這點,新華書店早就被公社的知青近水樓臺先得月,複習資料一搶而空,周邊的大隊知青哪裏還能買到相關書籍?
吳俊、猴子算是幸運的,程殊墨被葉齡仙帶着刻苦學習那會兒,為了不讓兄弟無聊打擾他,程殊墨硬塞給他們了幾本複習資料,這會兒可算派上了用場,那幾本書在男知青隊裏,像寶貝一樣傳閱着。
女知青隊裏,大家都在後悔,當初葉齡仙買書、勸大家也都抓起學習,可惜沒有一個人把她的話當回事。
如今,葉齡仙成了唯一的有書一族,朱紅霜想了很多法子,最後只能忸怩着去找葉齡仙,問她能不能把書借給女知青們看一看。
朱紅霜這麽問也是走投無路,并不抱太多希望。高考錄取的人數有限,現在書對知青來說多寶貴呀,拿黃金都不一定能換到。更何況,從前因為回城名額的事,她還明裏暗裏排擠過葉齡仙。
但是沒想到,葉齡仙很爽快地答應了。
“我家裏确實有一些書,大部分都已經看過了,可以借出去。你讓大家過來看看,想要補習哪個科目,都可以來挑一挑!”
女知青們聽說了,很多人都感動哭了,這個時候有人肯借書給她們,還讓她們根據自己的學科弱點進行挑選,無異于雪中送炭,而且還是精準扶貧!
下午,女知青們勞動結束,都把手洗得幹幹淨淨,去葉齡仙家挑書了。
葉齡仙确實有不少書,半年多以來,堆了小半箱子,女知青們每個人都能挑到,而且還能換着看。
大家都贊揚葉齡仙的高風亮節,朱紅霜甚至說,“葉齡仙,你夠義氣,我敬你是個姐妹!這次,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學,以後回城了,我都欠你一個人情!”
其他女知青也紛紛附和着。
但是總有不和諧的聲音。
李青荷看着他們溫馨的小家,這裏有滿桌的文具、複習資料,還有昂貴的錄音機,插着新鮮野花的玻璃瓶,還有便捷的水房,嶄新、幹淨的棉布床褥……葉齡仙現在過的日子,可比在知青點舒坦多了。
甚至,葉齡仙在結婚後,再也沒有穿過打補丁的衣服。
這一切的一切,無一不透露着,程殊墨和葉齡仙這對新婚小夫妻的溫馨與恩愛。
李青荷越看越難受,心裏的嫉妒快要爆表。
她指着葉齡仙,氣憤地質問:“葉齡仙,你少在這裏裝好人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高考要恢複?這件事是誰透露給你的?不然,你怎麽會提前幾個月就學習,還買了這麽多書?”
空氣頓時安靜下來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